“同学们,我们今天的作业是写一篇歌颂母爱的作文,500字,但如果是诗歌的话就不用写这么多字。写成记叙文、议论文、信件等都可以,虽然我不禁止写诗,但也不建议写成诗歌,因为无论是小考、中考还是高考,一般情况下都不会考诗歌。”拖了一会儿堂之后,语文老师布置作业离开教室,“今天下午交给课代表,交齐后课代表放我办公桌上。”
早上的最后一节课结束了,现在是作业辅导时间,整个教室里都是笔在作业本上摩擦的唰唰声。这也不奇怪,各科作业多,留给学生写作业的时间又少,况且今早上才布置的作文下午就要收。
和别人为了赶作业而疯狂写字的状态不同,楚潇潇盯着窗外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才缓缓提起笔在作文本上写下了一个标题“要是这样就好了”。
顿了一会儿,一行行清秀工整的字从楚潇潇笔尖流出:
“女孩儿出生了
哭声嘹亮身体健康
她的妈妈略带失望
要是个男孩儿就好了;
女孩儿说话了
咿咿呀呀牙牙学语
她的妈妈十分失望
要是先喊妈妈就好了;
女孩用瓶盖造了辆小车
妈妈说要是辆真车就好了;
女孩和弟弟打架
妈妈说她不像姐姐
要是懂得谦让就好了;
女孩植树节要种树
妈妈说要先挖一个大坑
女孩挖了一个大坑
妈妈说要先躺进去
女孩躺进大坑
妈妈拿起铁锹
要是你能自己来埋就好了”
写完之后,楚潇潇甚至没有再多看一眼,就把作文本合上交给了课代表。
果然,下午她就被语文老师叫去了办公室“喝咖啡”。
语文老师是一个三十几岁的和善女人,她对学生总是笑眯眯的,看样子不像是会发很大脾气的人。但此刻她却皱着眉头把嘴唇抿成一字型,愤怒地望着楚潇潇。
为什么楚潇潇的这篇作文会让她如此生气呢?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不过她有一个和楚萧萧差不多大的女儿,当她看到楚潇潇的这篇作文时,不知为什么总把自己代入到母亲的那个角色中去。
虽然她从来没有这样对待过自己的女儿,但不知为什么,楚潇潇的这篇文章还是激起了她的愤怒刺痛了她的心。
辛辛苦苦把女儿养大,结果女儿却提笔这样讽刺自己,那个妈妈一定很悲伤吧。
“为什么这么写?”语文老师问,“我是让你们写赞颂母亲的文章,而不是让你去讽刺她。你知不知道什么叫赞颂?”
楚潇潇很平静甚至有些冷淡地说:“知道。”
看到一个不过十来岁的黄毛丫头这样冷淡甚至有些冷漠地对她说话,语文老师更生气了:“父母含辛茹苦把孩子养大,不是让你们学了几个字就去讽刺他们的。小小年纪不学好,就算长辈真的有什么过错,至少他们的出发点是好的,都是为了你好。再说是谁在提供你的吃穿用度?你只要想想你在家里过的是怎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你就知道你妈妈有多辛苦了。我也不给你说成年人挣钱养家有多辛苦,你长大以后自己就懂了。现在想想你在家过的是怎样备受呵护的生活,好好地把它给写出来。”
然而楚潇潇的作文第二次交上来的时候,这位语文老师更加愤怒了。只见标题处写着“苦工”二字,内容就更加大逆不道了:
“从学会了说话的那一刻就学会了闭嘴
从学会了记事的那一时便记住了挨打
在学会走路不久后就学会取东西
莫要说她聪明伶俐善于学习
不过是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洗衣做饭熟能生巧
知时光飞逝
而个头不变
在女孩子发育更快的年纪
眼看着弟弟渐渐高过自己
心里的悲哀就像那一座山
在黄风土雾中渐渐长大”
这位语文老师虽算不上什么“老教师”,但好歹也教过几届学生了,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胆的。
她把楚潇潇再次叫到办公室的时候,已经不像第一次那样客气了:“你这大逆不道,忤逆不孝,不三不四,六亲不认,无情无义,衣冠枭獍,鸮鸟生翼的东西!重写!你不是很能写吗?不是很爱写诗讽刺你的母亲吗?好啊,既然如此,那就写诗,一直写到我满意为止!一定要写出母亲的爱来,我就不信这么小的孩子已经阴暗到看不到妈妈的一点好处的地步。”
作业第三次交上来的时候,语文老师终于不再那么愤怒了。她看了看标题“美德之让”,然后又看了看下面几句:
“她教会我温良恭俭
她告诉我贤良淑德
给了我生命的人也教会我礼让”
这个孩子终于开窍了,她终于有了一颗感恩的心,语文老师很高兴看见自己“拯救”了这么一个“灵魂堕落”的孩子。于是这位老师继续往下看:
“让让你的弟弟吧
兄要友弟才恭
让让亲戚小孩吧
海更阔天亦空
原谅小男孩儿的调皮
拿出姐姐的包容
那不过是他在和你嬉戏打闹
你不该怪罪小孩的天真”
这位语文老师会心地笑了,看来爱已经在这个孩子的心里生根发芽了,看来她对这个孩子的谆谆教诲是有作用的。
然而当她再往下看,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让让那条可怜的饿狼吧
它已经饿了
而你还有一身的肉”
语文老师终于失去了最后一点耐心,她把楚潇潇叫过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你妈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不是为了让你骂她的。白眼狼,良心被狗吃了!丢人现眼……”
楚潇潇就这样静静地听着,努力地试图用眼框框住眼泪不让它掉落下来,要是眼泪能够倒流那该有多好。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可惜这位三十多岁的老师居然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只骂楚潇潇当然不解气,于是这位老师又问:“说吧,你妈的电话号码。”
“98901768828”楚潇潇逼迫着自己抬头正视着老师的眼睛。
接连拨了两次都没有拨通,一直到第三次,终于有人接电话了。这位老师故意把通话声音开到了最大,并且开了免提,整个六年级办公室的老师都能听得见电话里的声音。
“喂,您好,您是楚潇潇的妈妈吗?我是楚潇潇的语文老师……”
“哦,是关于楚潇潇的事情啊,让她自己去处理吧。”
语文老师还没来得及再说话,电话那头就响起了忙音。但这位老师极为负责任的性格,让她第四次拨打了楚潇潇母亲的电话。
这次老师还没来得及说话,电话那头就说:“别再打了,我把孩子送到学校去不就是为了让你们老师管教她的嘛,要是让我来管的话,那你们是干什么吃的?再说一个女娃娃家要那么好的成绩干啥?将来还不都是别人家的人。”
然后紧接着一阵忙音。
就在这一瞬间,这位语文老师突然有点明白了为什么自己面前这个孩子如此倔强地不愿歌颂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