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球一般的太阳终于收起浑身炙热的光线沉入归墟,取而代之是那清冷的月光铺满树梢,带来阵阵凉风涌进冀州。
夜幕逐渐笼罩大地,不知名的虫儿在角落唱起轻快的歌谣。
目盲说书人老马躺在长椅之上在庭院纳凉,嘴角颤动默诵口诀,右手四指拃开,大拇指轻点指肚默算时辰。
“呼。”老马口中吐出一缕浊气,大拇指停在中指第二截关节上边:“时辰已到,该你出门策应他们二人去了。”
坐在老马身边的费仲,双手并拢握紧关节略微发白,用来掩饰自己内心的焦虑与不安。
“这,这么快时间就到了?”费仲似是有些不敢相信:“会不会是你的推算错了时辰?”
话音刚落,一道清晰嘹亮的钟声自苏护府邸上空传来,瞬间击碎费仲的胆怯推辞。
“这时钟每隔一个时辰响一次,昼夜往替共计一十二响。”老马淡淡开口道:“现在已经是最后一响,已经至亥时。”
“再过一刻钟,你那两位贤弟便要入苏府地牢营救崇侯虎。”老马嘴角泛起一丝笑意:“难道你就不怕误了大事?”
费仲咬咬牙从板凳上边站起身体,拎起身边一个漆黑的木桶:“那我就去了!”
“位置记住了吗?”老马有些放心不下这胆小怕事的费仲,忍不住又提醒道:“记住了,出门左转过两条街道再右转就是丙字四号粮仓。”
走到门前的费仲接过话来:“戍守粮仓的士卒每隔半个时辰轮换一次,现在过去正值两队轮换,是管理最为松懈的时候。”
“我只管放火烧粮仓从旁策应,火一点着然后头也不回拔腿就跑,剩下的就交给他们!”
老马点点头:“冀州主城按位置分布,有以甲乙丙丁为名,从一至五,共计二十处规模大小不一的粮仓,丙字四号距离苏护府邸最近,届时重中之重的粮仓失火,苏护府中必定有人前来救急,你那两位贤弟进入苏府,也就少了几道盘查。”
“此番能否事成,而你又能不能打出一记漂亮的开门红,可就全权维系在你的身上了!”
“对,我是这个计划当中最重要的一环,事成之后我当立头功!”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费仲不断为自己加油鼓劲:“相信自己我能行!”
“我就是最棒的!”
可刚走到门边,费仲这腿肚子就开始哆嗦,这心里边也开始打鼓,从小到大都是安分守己的好孩子,连看别人提刀杀鸡都能昏厥过去,更别提让他亲自放火烧粮仓了!
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我接受的教育,不支持我干这种事情啊!
苦着一张脸的费仲转过身来看向老马:“你真不跟我一块去?”说话声音越来越小:“这样一来,咱俩路上还好能有个照应,壮壮胆之类的······”
老马连连摆手:“我就是一个靠动嘴皮子讨生活的人,这种粗活儿我干不来。”
“再者说,到时候粮仓失火场面混乱,我一个瞎子还不成你逃跑的负担?”
“那,那我就去了啊!”
费仲几次三番重复这句话可就是不肯挪动半步,最后搞得老马都有些心烦意乱,忍不住大声呵斥几句:“快滚,耽误了时间,你负得起责任吗?”
“哦,那我······”费仲一指门外。
结果就听老马咆哮道:“给老子滚!”
吱呀一声,费仲硬着头皮推开房门,鸡贼不已的先朝左右看去,在将那装着火油的木桶往身后一藏,见四周无人,这才缩着脖子鬼鬼祟祟朝粮仓溜去。
再看那申公豹又改换面貌扮做另一人推着辆独轮车缓缓向苏府走去。
车舱之上放着一个偌大的泔水桶,而尤浑就藏匿其中。
在老马的计划当中,先是派出一人烧毁粮仓,然后剩下二人乘乱潜入苏府营救崇侯虎。
原本尤浑负责烧毁粮仓一事,但又害怕这崇侯虎疑心过重,届时信不过前来搭救自己的费仲,于是只能和费仲互换工作。
而苏护贵为冀州之主,豢养门客供奉,招募仆从丫鬟自是不计其数,故每日三餐开销也是格外庞大。
而收集泔水之事原本是由一位泼皮负责,每日亥时待府中用餐完毕,推车从侧门而入过三道关卡至后院帮厨。
而地牢的入口与这后院帮厨仅有一墙之隔。
于是这位仰仗自己身强力壮的泼皮遇到了申公豹,被一拳放翻在地,然后从头到脚扒了个精光。
穿上泼皮的衣服,再揉捏脸颊改变五官,关节噼啪作响改换身高,再粗着嗓子应上两声,申公豹摇身一变成了这位现在还躺在地上口吐白沫的泼皮。
除非身边极为熟稔之人,能够从细小的行为举止或往事追忆,能察觉到些许蛛丝马迹外,其他人根本看不出有任何破绽。
期间申公豹问老马,为何他能知道这么多细小到常人几乎不会刻意关注的琐事之时。
老马笑着说,在茶摊说评书,最大的好处不在于能有免费的茶水供应,更不在能有听到兴起的客官钱币打赏,而在于能够遇到形形色色鱼龙混杂之辈。
想要看到真正的江湖,那里就是。
一切准备妥当,下定决心要救出崇侯虎的尤浑,捏着鼻子掀开那上边苍蝇纵情飞舞,积攒了厚厚一层油污的盖子。
瞬间,被暴晒了不知多少天的潲水,弥漫出一股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气味扑面而来,盛情相拥这位生活中的勇者尤浑。
尤浑连连后撤,怎奈何这些令人难以忘怀的气味,似是具有无孔不入的神奇魔力,顺着尤浑的毛囊气孔就往脏腑钻去。
“哇。”的一声,从咽喉进入胃部的晚餐,又顺着咽喉重新喷射出来。
尤浑翻着白眼,“哇。”又是一声,剧烈颤动的胃部就像是一条不断被拧紧的毛巾正在不断痉挛。
酸楚的胃液,苦涩的胆汁,再加那颤颤悠悠的泪珠一齐掉在地上。
“我都说了让你今晚少吃点,你就是不听。”一旁的老马说起风凉话。
慌忙盖住这万恶之源的泔水桶木盖,半晌功夫才从这股奇妙滋味当中解脱出来的尤浑,看向一旁幸灾乐祸的费仲:“要不,我去烧粮仓?”
费仲一拍胸脯:“放心,烧粮仓这事就交给我了!”
申公豹刻意放慢脚步,时不时回头看向丙字四号粮仓的位置。
独轮车上,还有大半潲水的木桶正在不断摇晃,桶中的尤浑东一张嘴,西一张嘴,可惜空空如也的胃部早就没有什么东西还能再吐得出来。
忽然,就听一阵铜锣声急促响起,继而就见那一股滔天烈火汹涌直上。
街道之上来往士兵大声疾呼:“快,快找人救火,是丙字四号粮仓着火了!”
时机已到,申公豹咳嗽几声,示意桶中尤浑稍微克制些许。
走,咱们夜探苏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