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第三次进这刑狱,门口的小吏也没有拦住自己,熟门熟路的走到了刑讯间,刚到门口就听到梁西山和高大人的对话。
如今这人也抓了,犯人对一切供认不讳,高大人还想审出什么,提交给三司复审的折子我等一会儿便递出去,正好回到顺天结案。
再看高金铎,下巴扬起,眼神自始至终不看梁西山,神情高傲而又默然道,梁大人怕不是您忘了,北镇抚司与你南镇府司不同,向来可以直接刑讯,处决犯人并不需要通过大理寺,刑部又或者是都察院。
虽然自己的品阶比高金铎高一些,但南北镇府司向来不对付,除了在钱宁面前两司表面上佯装相互合作,实则不然。
这些梁西山自然清楚,也没有多做辩驳,从身上拿出一封书信抵在高金铎的胸口道:“如果你看完后还觉得有必要审下去梁某绝不拦着。”
高金铎并没有立即将信拆开,转身走到刑讯间坐下闭目深吸了一口气,随后睁开眼道:“将他弄醒!”
赵陌秋小心翼翼的挪动着脚步至牢刑讯间门口,这时之前拜托去取止血药的小旗跑过来赵大夫,这是你要的。
有劳了...
说吧!
大人还要我说什么?该说的都已经说了。
看来夏同知还是不够清醒,既然如此,那我们就给同知换个法子清醒一下。
“北镇抚司的黑匣子今日还请同知长眼了”,一个小旗口中念道。只见其从匣子中取出一根至少有三寸长的钉子,沾了沾一旁放着辣椒水。
哼,我也做了十年的官,还从来没见过锦衣卫北镇抚司刑讯的手段,今日有幸能感受一番也不枉走这一遭。
高金铎眉头紧锁,只说了句“好”!一旁的陆松更像是看热闹的,没有一丝犹豫便指示小旗动手。
只见夏同知被两个小吏按在地上,脱去上衣,那根钉子放在他肾俞穴的位置狠插下去足有一寸。出乎意料,趴在地上的夏同知没有吭声。
“你是没吃饭吗?”高金铎责问负责动手的小旗。
小旗自然明白高金铎得意思,随即在黑匣子里拿出一个铁锤子狠狠的从钉子上敲下去,钉子又进去了大半寸。
一声惨叫衬得整个刑狱好似那地狱般...
怎么样,夏同知记起来了吗?高金铎荡了当手中茶碗蔑视的看着地上只剩半条命的阶下囚。
赵陌秋暗想:“知道这锦衣卫审讯犯人有一手,之前也有看过,但这一次却不曾想高金铎如此平静,就好似看戏一般,猛的发现这几日自己所经历的到底孰是孰非,这么想来大哥哥说的有几分道理,锦衣卫终究是当今皇上差遣的刀。”
如果再如此刑讯下去肾俞穴那根钉子就会穿入脾肾,必死无疑,就是观音菩萨来了也救不活了。
小旗大人,您那根钉子再下去半寸恐怕也不用再审下去了,人都去阎罗殿了。赵陌秋看了一眼地上昏死过去的夏同知,蹲下去察看了一下伤势,好在其本身有一些功夫在身,暂时死不了。
“嗤”。夏同知冷笑了一声,看了众人一眼,没有说话了。
看着高金铎满脸的不屑,再看下陆松一副是不关己的模样,还有站在旁边的锦衣卫都是一脸看好戏的神色,若是换了别人恐怕会被这架势吓懵了,但是他却一声不吭,一副供词没有,命有一条尽管来取的姿态。
赵陌秋看到这里,倒是心里一动,随即给夏同知做了一个简易的止血。
“大人,不妨先看看这个,赵陌秋眼光扫过,没有刻意的指向放在桌子上的那封信。
这句话的确是提醒了高金铎,一直在旁的陆松似乎也对这封信十分在意,眼神一直盯着桌子上没离开过。
见状,其他人也很自觉的离开,陆松也很识趣的示意赵陌秋回避,只留下高金铎一人对着信。
他在想什么?
权衡利弊!这句话能从陆松口中说出也是意外。
锦衣卫虽外表风光无限,实则都是做着掉脑袋的事,他这种身居高位的镇抚使,一个不小心得罪了上面的人,指挥使也不好护短,更何况现在...
陆松的话突然说了一半不说了,赵陌秋也没多问,眼中闪过几分冷意。
今日我就先回了,烦请陆大人告知高镇抚使,明日我便会随自家兄长和老师回顺天。赵陌秋打小喜怒不形于色,只有小时候一直照顾自己的乳娘和薛已最了解,旁人从表面根本看不出此时她心中所想。
这么快,可是这案子还未了结呢!
陆大人,你们锦衣卫的内部你应该很清楚啊!赵陌秋的这句话的确对于陆松有所警醒。
告辞...
明日你们几时离开,我好送送你与薛兄。
“陆大人想必明日是没有空的,替我向夫人,小桃子还有文孚问安吧!”赵陌秋浅笑作揖便离开了,只留陆松一人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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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金铎将信拆开,原以为会是自己心里预测的结果,可惜只有一个“返”字,再无其他,落笔处的确是钱宁的亲笔和落章。差遣的人是他,召回的也是他,这到底是皇上的意思,还是他钱宁的意思。
走了?
高金铎看着赵陌秋离去的身影...
“高大人,你有没有发现这赵陌秋有什么不一样,一个看到锦衣卫完全不畏惧的人绝不会因为看到审讯犯人这一套刑具被惊着了,这可没她那解剖尸体吓人。
你觉得她是什么样的人?
总觉得此女子看不透,也猜不透,小小年纪心思如此缜密,喜怒不行于色,且胆色魄力不比男子弱,甚至锦衣卫里大部分人都比不得,”边说边摇头叹息道。
这样的人你觉得以后如果为北镇抚司所用如何?
自然如虎添翼!不过...,可惜南北镇府司向来不收女子办事啊?况且人好好的荣国府郡主不做跑咱这凑什么热闹。
规矩是死的!回顺天后我自有打算,陆大人也得好好考虑是否要一辈子待在这安陆府做个百户...
陆松自然明白高金铎的意思,依旧笑呵呵的没有做出任何决定。
好了,钱指挥使令我等火速回顺天,明日便启程。等会儿还请陆百户写一份犯人的供词,让我带回,也顺道给兴王府一个交代。
那犯人如何处置?
带回顺天诏狱,不过也只是再死一次罢了。
陆松点头:“属下领命。”
高金铎口中的诏狱,那是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地方,历年来多少文武百官进去了再没出来的多得都数不清了。
赵陌秋回到客栈,门口的守着得小厮已经退去,这会儿是晚食点,这才想起来一天快过完了,自己也饿了。
回来了!薛已正好下楼见赵陌秋独自站在门口发呆。
好半响之后,目光才从远处的千阳湖移到一旁的薛已身上,“老师,明日我要随着回应天府了,这一别不知道要何事才能见您,”说这话时赵陌秋语气轻柔,但那眼皮却垂了下去,掩住了眼中的神情。
“回去收一收爱“闲玩”的性子,乖乖的去书院,”薛已的嘴角带笑伸手摸了摸赵陌秋的头。
他话音刚落,赵陌秋却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老师你怎么不叮嘱我学医的事,我可是你唯一且仅有的学生啊!”
回头我托人会去容国公府递上的,走,去吃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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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赵陌秋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索性起身拿了件外衣穿上,将窗户打开掩着房檐爬到顶处。
“谁说十五的月亮没有十六圆的,”一个人坐在房顶上托着腮自言自语。虽说刚入秋,可入夜的风吹在身上还是打了个颤。
夜色之中,四周再无旁人,赵陌秋再也不用掩饰自己眼中的冷意。从锦衣卫出现在安陆府不过三日,驿站,棺材铺子,兴王府,聚丰楼,千阳湖,府衙,这些地方皆是权贵和官府人员出没得地方,每一次案发总有人会先一步,又或者是一直有人在掌控着整个案子的推动,却在最后关节停止了调查,而且高金铎竟然也没有任何反应,那封信上到底写了什么,让他这样的人竟然停止了。
突然,全身如有千万只行军蚁在吞噬一般,这一次发作疼痛感比上一次的要厉害的多。赵陌秋痛的抓住房顶脊柱,怕一个不小心摔下去,口中念叨“早知道就不上来了!”手紧紧抓在两旁,盯着头上的一轮明月看着,这一刻实在难熬,最终撑不住滑落了下去,接下来发生什么自己记不清了,待醒来时已经是次日寅时,而自己却是躺在屋子里的床上。
“难道是做梦,可是那种痛感却是那么的真实,”抬头再看了下窗户却是关着的,正思索着被几声敲门声打乱了。
秋姐姐...
赵陌秋嘴角扬起,听出那声音是陆文孚的。
打开门只见小桃子和陆文孚站在门外,手里还拿了一个包袱。
赵姑娘,这是你之前留在宅子的衣裳,我已经洗好了正好给你送过来,另外我做些了你喜欢吃的绿豆糕也在里面,还有...
先别说!陆文孚打断了小桃子要说出口的话。
为何呢?赵陌秋佯装很期待的样子。
嗯...,支支吾吾地吐出几个字“等你出发后再打开来看!”一双明眸显得格外的好看。果然还是孩童是最是天真无邪,赵陌秋低声叹息道。
小文孚,今日你怎不去那兴王府做伴读,你爹爹可知道你跑这儿来了?
“嘿嘿”,爹爹正在楼下和薛先生一起。
哦!对了,等一下,赵陌秋从自己收拾好的细软里拿了一把扇子和一个花囊出来。
扇子给文孚,花囊给小桃子...
这...,姑娘这太贵重了,小桃子显然有些受宠若惊。
拿着,这个花囊里我放了些茯神,合欢花进去,你晚上放在枕边助眠的。对了,还有这个,赵陌秋又将一张早写好了的药方递给小桃子,这是治你脖颈处湿疹病的,你这个虽算不上什么病,但也要注意不要留什么疤痕才是。
多谢姑娘,小桃子红着眼将药方和花囊收起来。
秋姐姐,这扇子上画的是什么?
赵陌秋笑着说道:“等你能悟出这扇子里讲些什么我们就可以再见面了。”
真的吗?那我回去问问书堂的先生。
要小文孚自己悟,不可以借助他人!赵陌秋故意做出很严肃的样子,一边暗想,没有五六载你怎会看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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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大人,朝食可吃了?楼下的陆松,薛已还有赵宏泽三人坐在一处喝着茶。外面的一辆马车已经备好,小厮都已经在候着,包括那两个身穿常服的。
见赵陌秋下来,陆松立马起身拱手笑道:“吃了,吃了!”
赵陌秋低头揉了下太阳穴的位置,揖了揖手,又装起了糊涂,道:“你这会儿不是应该在府衙,怎有空跑这儿来?”
陆松闻言一怔,怕其他看出立马收回紧张的脸色,暗示一步说话。
“昨夜在那铺子下面挖出了些银锭,都是出自“银作坊”。
很多?
陆松点了点头。
“除了那些还有别的?”赵陌秋其实并不意外陆松这样举动的,这几日来虽看不清高金铎,但是陆松还是了解一些的。
“咳”,那恭喜大人了,破获了这么大的案子,哪日升迁了记得送书信给我,让我有替大人高兴高兴。
是祸是福还尚不知晓呢!陆松长叹了一口气。
此时,跟着赵宏泽一行来的赵伯从外面回来手中还拿着给自家小姐买的糕点当做朝食。
小姐,这马上要动身了,老奴见您没起便去买了些吃的,等会儿您在路上吃可行?
赵陌秋点了点头道:“走吧。”
虽只在这安陆待了几日,可觉得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做了以往没做过的,还有认识了一些人...
这好端端的瓦片怎落了几块下来,回头得让掌柜的请瓦匠好好修复,客栈跑堂小哥憋着嘴苦恼道。
赵陌秋闻言征了一下,看了看掉落的瓦片的确是客栈屋外房檐处的,心里暗想,莫非昨夜...
“秋姐姐,记得我们的约定哦!”陆文孚一把拉住赵陌秋的手撒娇道。
一言未定!你好生跟你爹爹学功夫,还有小桃子姐姐你也要照顾好。
嗯嗯...,小嘴巴里嘟囔着。
陆大人,后会...有期...,赵陌秋做了一个万福礼。
陆松拱手道:“一路安好。”
两人短暂对视了一眼,不知为何,陆松的头皮微微一疼,像似被一根细针刺入太阳穴一般。
赵陌秋上车后掀起帘子朝府衙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即又放下帘子看了看同车的薛已,倚靠在角落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