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聆听时,景朝阳体力不支不慎昏倒在古筝旁,继而发起了高烧。
不曾想,昏迷的他竟然牵着云诺的衣襟不肯放松。口里还一直叫嚷着,“母后,不要离开朝阳……朝阳知错了……”
本不想搭理他,见他哭得如此凄凉,那郝云诺也只得稍稍原谅了他,不仅亲自为他问闻切诊,还煞费苦心的为他收集荷池露水,熬粥调理。
这一来二去之间,两人的关系也渐渐缓和了些,亲近了些。
“小姐,不是说荷花具有清热解毒、开胃消食的功能吗?怎么还要大费周折的收集露水?”
这不,主仆俩又开始一大清早采集露水了。
“傻丫头,难不成让他让吃荷花?”
“小姐——”听小姐这话,那涟漪再也忍不住扑哧一笑,也是,一个大老爷们怎可能顿顿吃花。
“荷花虽好,却不及荷叶。这荷叶性味甘寒入脾胃经。辅之荷叶、荷花水,即可化脓止血,又可明目解毒。”见涟漪打破沙锅问到底,那云诺不禁摇了摇头。这丫头,先生哪一次讲解,她没在自己身边。怎么就是听不进去呢。
只是,一想到先生,她就顿觉内心一沉。两年多了,两年多个日夜没见着先生了!
还记得第一次与先生相遇时,她才六岁。那天,她正好和涟漪偷偷上山采集草药,不料想仅比她大两岁的涟漪竟然被一条花斑毒蛇咬伤。正当那条毒蛇准备再去攻击她时,一身白衣的先生忽然从天而降,救下了她、也救下了涟漪。
从那以后,失去娘亲的她便开始跟着医术高超的先生学医,跟那个自称其颜奇丑的先生学医。
虽然先生从来都是以银色面具示人,可她从未觉得先生难堪。“其颜奇丑”又如何,先生的心是美的呀!每一次无偿的悬壶救世时,她都会觉得,她的先生是如此的璀璨夺目。
可如今她的先生在哪呢?那个一直称自己为“云诺丫头”的神医先生,到底在哪呢。
一别两年,他……还好吗?
“小姐,漫了、漫了!”涟漪的大呼小叫声打断了她的思绪,“露水都洒了。”
听涟漪这话,郝云诺才想其自己熬药熬粥的任务。于是,忙带着收集好的露水和涟漪快步朝厨房走去。只是一到厨房,涟漪那日复一日的话匣子又开始启动了:什么小姐不该只留下她们主仆俩人啊,什么那位冷冰冰的公子不值得小姐亲自下厨呀,什么那位公子也真是的,身体不好干嘛要淋雨听琴……
这涟漪呀,简直是唠叨惯了。
“终于可以暂离涟漪的聒噪了……”端着熬好的药粥,郝云诺只觉得心情格外的轻松。
“六曲阑干偎碧树,杨柳风轻,展尽黄金缕。
谁把钿筝移玉柱,穿帘海燕双飞去。
满眼游丝兼落絮,红杏开时,一霎清明雨。
浓睡觉来莺乱语,惊残好梦无寻处。”
还未踏进西厢房,她便听到了景朝阳那低沉的声音
“他又在思念母亲了么?”站在门外,那个手端食物之人不由地停住了脚步,“没有母亲的陪伴,他孤独么?他快乐么?”
心在疑问中不知不觉开始融化——原来这纷扰的红尘中,不止是自己彳亍独行呢。
内心微动,她随即轻轻推开了房门。
“公子,该用膳了。”
“叫我朝阳吧,”刚放下碗勺,她就听到了景朝阳那平波无澜的声音。循声望去,说话者虽然目光冷峻,却是满脸真诚,“这几天有劳小姐了。”
原来,冷冰冰的他也会说出这样的话呢。思及至此,郝云诺不禁挑了挑眉梢。
“那……那玉佩是我……母亲送的……生辰寿礼。小姐……莫怪……”见她这样扬起眉头,景朝阳还以为她仍未解气连忙解释出声。
第一次,生平第一次他主动……向他人道歉。
然而一提到母后,他顿觉眼角干涩的疼,原本已冷的容颜蓦然沉了下来。他的母后,那个藏于心底最最深的母后……
“今后,朝阳公子也叫我云诺吧。娘亲……最喜欢这样叫我了。”瞧他这般模样,那郝云诺猜想他定是又想起了不堪的往事,忙展露笑颜转移话题。
只是,本想安慰某人,谁料到一提起娘亲,她那思念的弦也拨动了起来。
其实,说到自己的娘亲,她又何尝不是千言万语!
“娘亲喜欢莲花,所以我也喜欢。喜欢坐娘亲坐的莲花凳,喜欢喝娘亲喝的莲花茶,喜欢抚娘亲抚过的莲花琴,更喜欢穿娘亲穿的藕色衣。”从来未曾在陌生人面前吐露心声,不曾想,她竟会在朝阳面前一发不可收拾。
“可是……可是这样的娘亲最终还是被父亲遗弃了。看着父亲的莺莺燕燕们趁机毁了娘亲的莲花、拔了娘亲的莲叶,填了娘亲的莲花池时,我就在想,为何那么美的娘亲不能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呢……”
话越说越多,声音越说越是低沉。那一刻,郝云诺的心……再一次沉入谷底。
怎么办?一提起娘亲,她的心就好疼………好疼!
然而,她哪里知道,听着她那带着淡淡忧伤的话语,瞧着她那青眉如黛下的点点秋水,那一瞬间,那景朝阳竟然有一种极为怜惜的情怀。
原来“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竟会是这样的感觉!
心……在那一刻忽然沉沦。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端起粥碗的,更不知身旁的女子是怎样离去的。他只知道心海里一直回荡着她的那句话: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
独住在冷冰冰的皇宫内,一个人面对黑暗。游走于沉甸甸的庙堂上,一个人承担痛苦。这些年,他的心太累了,倘使真能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真是不错。
想到这,他的脑海里不禁浮现出那个藕衣素钗的身影来……
生死周旋时,他不曾皱眉,叱咤战场时,他不曾胆怯。可此时,他却彷徨了——真的能得到她一人心么……
“什么人?”正当他暗自伤神时,忽听房梁上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离殇未能及时护驾,肯请殿下恕罪!”声音和着身影,同时从窗外涌了进来。定睛一看,暗卫离殇已跪在了自己的床边。
“事发当时,离殇未能识破他们的调虎离山之计,致使殿下重伤,请殿下惩罚。”
“查出来了?”不曾理会离殇的自责,那景朝阳便立即剑眉冷锁道。
“是的,殿下。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镇远候——”
“——萧思启?”未等身旁的离殇说完,那个脸色铁青之人便银牙紧锁道,“这老匹夫,要为自己的外甥夺江山么?好、好……好!好一个萧思桐、萧思启,本殿下一定要让你们血债血偿!”
“殿下——”听出主子的愤怒,离殇忙道,“镇远候之子平定边关有功,已回京论功候赏了。”
“什么时候?”
“就在您遇刺当天——”
“什么?”
“萧少爷平定边关,皇上准备让他子承父权,接下其父的虎符令和十万大军。”
“竟有这事!”不曾想这些老狐狸,竟然动作这么快。看来,这一次的遇袭,他们真是有备而来。
思及至此,景朝阳顿觉火冒三丈,随手便朝床沿劈去,只听啪的一声,不远处一上好的青花瓷瓶顿时四分五裂。
“公子,怎么啦?”不料想刺耳的声音,竟然招来了不远处的涟漪。
“去,想方设法认识她们。正大光明的来!”以防节外生枝,那景朝阳立即遣退离殇。
“公子,到底怎么啦?”还好,那离殇身影迅速,刚飞出窗外,询问出声的涟漪就推门而入。
“我……口渴了……”为了怕涟漪看出破绽,景朝阳连忙找了个理由。
“要想喝水,您就吩咐一声。小姐遣奴婢在外一直候着呢。”一眼便瞧见了地上的青花瓷碎片,那涟漪忍不住瞪了瞪景朝阳,不悦的嘴唇也随即噘了起来,“多可惜呀,小姐最喜欢的青花瓷。”
“那个……那个涟漪——”
“公子,我不叫‘那个’。小姐一直叫我涟漪。”
“涟漪,去镇上再买个这样的青花瓷吧。顺便……给我买套干净的男装吧,我这身……实在不能穿了。”见惯了涟漪的唠叨,景朝阳只好认栽。可今日面对涟漪的埋怨,他反倒是喜上眉梢。
为啥呀,计从心来。
偷偷一笑,他立即说道。他就不信,自己都这么努力下套了,涟漪和离殇不可能不往里钻。
仿佛看到了两人在集市上的特殊相遇,冷冰冰的他再也忍不住乐开了花。如果离殇真的如愿而来的话,自己应该可以很快下床了吧。这些天,他都快憋死了。
“什么?还要给你买男装!”
没曾注意到景朝阳那贼贼的笑容,涟漪只觉天旋地转。这难缠的主啊,什么时候能离开呢。这些天,可累坏她了。
虽然,她涟漪时一百个不愿意,但最终,还是听从了某人的吩咐,去集市为之购衣。不曾想,她竟然真的迎来了让自己一生难忘的“巧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