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一晚。小木屋里的男人翻来覆去,三点多还没入睡,闹钟一如既往在六点响。他有些焦躁,铁床嘎吱嘎吱的起了身,关了闹钟。
抓了一小把咖啡豆,粗犷得磨了,倒进小铝锅里。他从柜子里拿出来昨天剩的一块面包,抹上黄油。转身在杯子里放上两块糖,用毛巾垫着把手,把滚烫的咖啡倒进去,加上点牛奶,揣上一个苹果,吱吱呀呀开门往河边走去。
天才蒙蒙亮,雾还没完全散去,空气里弥漫着青草和泥土的味道。这就是荷兰北部一处村庄的样貌了。靴子踩在草地上,松松软软的。他身上套了白色无袖背心,外头是皮质的背带裤,头上扣了一顶呢子报童帽。黑色卷发从帽子缝隙里散出来,刚长过下巴。胡子拉碴的,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走。
桥距离他的小木屋步行大概五分钟,他喜欢在桥上把他的早餐吃掉。他趴在桥的护栏上,看着河水从他脚下流过。几只鸭子在河边草地上找虫子吃。他左手握着杯子,右手拿着面包,每一口都咀嚼得很慢,像是最后一顿饭那样。天空越来越亮了,他抬起头,眯着眼看初升的太阳。晨光洒在他身上。他胡子上沾着面包屑,把剩下的一点面包嚼完,大口大口的喝起咖啡。吃完苹果后,他把苹果核随手埋在泥土里。在河里冲了冲杯子和锅。踏上了回小木屋的路。
男人来到牧场已经五年了。他叫文森特斯.塔腾岛,出生在荷兰豪达,他的家乡因乳酪而享有盛名。文森特的父亲艾尔.斯塔腾岛是当地木偶剧演员,他热爱着他的木偶剧事业。可是近些年来,随着互联网的普及与发达,木偶剧行业走向了下坡路。没有表演的时候,艾尔.斯塔腾岛和他的妻子桃乐茜.斯塔腾岛经营着一家小鞋店,卖着一些杂牌子的便鞋。艾尔为人精于算计,保守胆怯,懒惰,但是说到底心地良善,也默默为这个家做了很多。桃乐茜是一个开明的妈妈,心眼好,社交能力强,在推销鞋子上是一把好手,但是有点过于执着,难免伤害周遭的人和自己。在文森特眼里,桃乐茜是一个大大咧咧,唠叨的女人。但是总的来说,她还是一个很不错的母亲。文森特眼里也热切的厌恶着艾尔的市侩与无能。桃乐茜有时候也会担心对文森特放任的教育,会不会让他扭曲了。而艾尔也时常看着自己儿子,怒其不争,成绩永远垫底,每天做着那些不切实际的梦。
艾尔没什么文化,时常责骂文森特,这让文森特感到压抑与疲倦。文森特有过一段黑色的同年记忆,那时候桃乐茜和艾尔都不在他身边。桃乐茜有时候会担心随着文森特的成长,心也随着扭曲。但是和这些担忧比起来,文森特只是成长为了一个秉性古怪的人。不愿同旁人一道进食,诱因是艾尔时常在饭桌上批评他说的话又很难听,久而久之,他便养成了吃饭前把自己那份盛好,端进卧室独自进餐的习惯。随着艾尔与桃乐茜的老去,以及文森特的日渐成熟,艾尔和桃乐茜在教育文森特的事情上已经力不从心了。这家伙自小读了许多书,如果他们批评他的话,他会同他们辩论,这往往让艾尔与桃乐茜哑口无言,悻悻离去。文森特比起同龄人的无忧无虑,多了太多自己的想法,更敏感,言语间更有攻击性,而且慵懒。但是从本质上来说,他还是个好的人。
文森特的祖母丽莎.斯塔腾岛是一个自私的妇人。文森特小时候,艾尔经常要和木偶剧团满欧洲的去巡演,桃乐茜又要照看鞋店又要顾家,很是力不从心。桃乐茜没办法,托丽莎照看文森特。文森特的祖父莱蒙.汉斯.斯塔腾岛接十六岁时接父亲的班,成为了一名火车司机,人很和善,有些软弱。文森特的祖母一度成为文森特的眼中的恶魔。丽莎高中毕业便在印刷厂工作,削尖了脑袋往上挤,结果到了退休,也只是工会的一个代表。当她心灰意冷,认为自己成为上等人的梦想这辈子就这么不了了之时,小文森特被送来了,于是文森特就成为了她跻身于上流社会的机会。丽莎逼迫文森特学习钢琴,算术,背诵古诗等,这些让文森特苦不堪言。他不理解,桃乐茜把自己送到这是为了让自己过得更好,为什么他只想逃离?莱蒙.汉斯.斯塔腾岛对文森特关爱有加,在丽莎看着文森特吃完那碗“强身健体”的菜汤后,会偷偷给文森特带回来点什么,有时候是炸肉丸,有时候是块奶油蛋糕。拮据的时候,会给文森特煮蛋配奶酪一起吃。文森特喜欢吃蛋和奶酪,也喜欢有莱蒙的日子,虽然生活很苦,但是一切看起来好像还有希望,知道在未来的某一天这种生活会戛然而止。
其实莱蒙很可怜文森特,每天看着文森特望着窗外游戏的孩子们出神,面前摊着英文书,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他知道,丽莎每天都在给文森特洗脑,告诉文森特想要做上等人就没时间浪费在这些没意义的事情上。文森特甚至到了中学才学会怎么穿袜子和擦屁股。但是他没法子,他也是婚姻的牺牲品。莱蒙当年被丽莎死缠烂打,被丽莎灌醉了几次,让丽莎有了身孕,也就是文森特的爸爸艾尔,心里过意不去的莱蒙这才不得已与丽莎完婚。婚后莱蒙才明白,这一切都是丽莎的阴谋,丽莎不爱莱蒙,一丁点没有,丽莎觊觎不劳而获的财产和地位,莱蒙又是她当时能接触到条件相对来说最优越的人。丽莎就这样摆脱掉了底层的头衔,成为了中产阶级中的一员。
慢慢地,丽莎开始不满足中产阶级得过且过的日子,她……还要往上爬!但是苦于没有接触到上流社会的机会。后来,她心一横,做了橱窗女郎。结果到最后,上流社会的人没见着,丽莎却染上了毒品。而莱蒙虽善良,但因为他的母亲,文森特的曾祖母过于强势,所以打小性格懦弱,窝窝囊囊过了一辈子,到死也是对丽莎的所作所为敢怒不敢言。文森特人生的喘息在他八岁那年出现过一次。丽莎吸毒一直是大麻一类的软毒品,后来她认识了一个出手阔绰的嫖客,总是邀请丽莎一同吸食海洛因,没两次丽莎就上瘾了。警察在一家商场逮捕了丽莎,当时她正带着文森特偷东西。以前丽莎做妓女挣的钱刚好能填补上吸毒的花费,可是丽莎沉迷于海洛因后,渐渐入不敷出。她冥思苦想,想出来一条生财之道,用文森特做掩护,去偷卖场里的商品,再打折卖出去。可是还没做几次,栽在了商场新进的防盗装置上。保安报警,警察对于这个惯偷可没什么好脾气,几经审问丽莎吸食违禁硬毒品的事也被挖出来了。可怜文森特小小的,坐在警察局等候的椅子上,腿还碰不到地面,心里很恐惧,不敢看他面前走来走去的大人们,假装在等人。
这时候的莱蒙已经去世了,莱蒙晚年时患有严重的肺积水,他拿着辛辛苦苦一辈子攒的积蓄想着住进条件好一点的私立医院。还没两天,丽莎因不愿在他身上花销过大,执意让他转去公立医院。莱蒙就在转院的途中去世了。就在这个时候起,文森特对丽莎的厌恶与恐惧转变成了憎恨,文森特认定这个家里唯一对他好的人被丽莎杀死了。
桃乐茜和艾尔因为做家长的粗心对这些一无所知。他们每两周会来探望文森特,然而文塞特的经历让他对于除了莱蒙之外的大人抱有敌意,艾尔夫妇对丽莎干的那些勾当毫不清楚,他们只是会疑惑,为什么文森特成长的愈发冷漠。丽莎在他们到来的日子会伪装的很好,让她,艾尔,文森特的生活看起来和其他家庭别无二致,她也担心,他们看到她的糜乱和文森特压抑的日子会剥夺她“成功的希望”(文森特)。艾尔有时候只把文森特对人的不信任和与他年龄不相符的阴沉当做是天性使然,当他们看到文森特流畅的弹琴,背诗时很欣慰。桃乐茜甚至流下眼泪,那些疑虑和担忧也就烟消云散了。
这一切的揭露对艾尔打击很大,四十多年来,虽然丽莎有诸多不是,但是在艾尔眼中,她依然是一个精明能干,有点强势的好母亲。可是现在看来,莱蒙,他,文森特在丽莎的眼里不过都是工具。如果连自己的母亲都不能依靠,他又能依靠谁呢?但是眼下更重要是文森特的问题,这小家伙承担了太多这个年龄不该承担的,儿童保护机构来人一次又一次对文森特的心理状态进行评估,结果显然不理想。而文森特回到自己家之后,开口的次数寥寥无几,每天在自己的房间里不知做些什么。有时候他也会出门帮邻居做点事,挣些零花钱,有时候也会问他们要一点,然后拿着这些钱去买书看。看着文森特的同龄人无忧无虑的,每天想着看动画片,吃冰淇凌,去电影院,艾尔夫妇便愁上心头。但是文森特这时候内心伤痕虽还未痊愈,但是新的生活让他大大松了一口气。每天早早就放学了,没人逼着他做什么,吃什么,他可以想看多久漫画书就看多久,家里的冰淇凌也管够。在这样的日子,文森特没有朋友,厌倦学习,成绩直线下滑,自由自在,想到丽莎还是会厌恶和恐惧,时不时又思念莱蒙。有时候会坐在窗边看月亮,然后一个人偷偷的哭。被桃乐茜撞见过几次,艾尔和她都深知有什么东西不对,但是又不知道具体的问题出在哪,一筹莫展。后来几经思考,他们决定把文森特送到乡下桃乐茜的父母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