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收后,庄稼院的当家人都能睡得着安稳觉了。武麟主任在丰收宴美餐后酒足饭饱的夜里,放心的达到了最佳“深度睡眠”状态。
郑瑜推了半天,才将睡得香甜的武麟弄醒。武麟睁开眼睛后,见屋内亮如白昼,听屋外一片狗吠鸡叫的声音。他急忙问:“咋的啦?这是咋的啦?”
郑瑜的声音尖利:“问啥?睡傻迷了咋的?
“你不会自己起来看看吗?老着问啥?”
武麟抬起头来向窗外望去,见一对明亮的大灯照得外面白晃晃的一片。他问:“是不是来拖拉机啦?外面咋这么亮呢?”
郑瑜没好气的说:“长耳朵干啥的?你自己听听:拖拉机啥样的声?这么小的声,是不是县上来小车了?是不是来大干部啦?!
“老着问个啥?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么!挺大个老爷们儿,咋就这么不经事儿呢?--还主任呢!”
武麟听得出来,郑瑜还在因他昨晚酒战时被黄牌罚下场而迁怒于他。他连忙顺从的趿拉上鞋走向屋外。
蹦得高出门后,一边向披在身上的衣服袖子中伸胳膊,一边朝灯光走去。大声问:“外面的是哪位呀?”
院外先传来了一声急促的“蹦”字,又马上改为:“主任,武主任!我--是我呀!”
已经听明白了的蹦得高气哼哼的说:“我还当哪的大领导来了呢!闹了半天,原来是你夏侯儿小子。
“妈了个皮儿、皮儿的!你小子不是好‘蹦’吗?你咋不‘蹦’了呢?你蹦进来吧!”
夏侯特为难的看了看关着的院门,说:“武主任,我有急事!”
蹦得高主任狡黠的明知故问:“有急事儿?有急事儿,你咋还不麻溜进来?”
夏侯特对蹦得高所使用的农民机智、幽默方式苦笑着摇了摇头,看了看锁着的院门没有说话。
蹦得高主任不动声色的报复了他所忌讳的“蹦”字后,来到了院门前。他看见院外停着一辆苏联产〈嘎斯〉牌卡车,夏侯特在车门处站着。蹦得高把院门打开后,对夏侯特说:“你问问,开车的师付进来不?”
夏侯特说:“他不能进去,他得看着车。”
当夏侯特在院内告诉蹦得高:“上官蕊菲的胳膊肘骨折了。”蹦得高当时惊叫起来:“啥?你再说一遍--他的胳膊咋坏了?”
蹦得高的话刚落,便被冷风吹得打了个寒战。他边快步向屋内走,边对夏侯特说:“走,咱俩进屋唠去。--这半夜的小风挺硬啊,凉嗖嗖的。”
夏侯特说完上官蕊菲受伤的经过,他们已经到了屋内。
进屋后,蹦得高皱着眉说:“妈了个皮儿、皮儿的,这几天的钱串子倒滴溜着。昨天刚刚打发了司马宏图,这上官蕊菲又出事儿了。--这得花多少钱!
“早要知道你们能出事儿,那天你们就是嚼死我,我也不能让你们去找什么玉 。”夏侯特听后点头低声叹气。
蹦得高皱着眉说:“我原本以为你们借着由子出去蹓跶、蹓跶,没什么大不了的。哪逞想?搭出去了一条胳膊!我真******后悔!
小点声一边拧玻璃罩灯的旋钮调大亮度,一边打断蹦得高的大嗓门:“小点声!你小点声行不行?--别把孩子喊醒了。
“你老着说那些后悔话干啥?怕尿炕还不睡觉了呢!”
蹦得高听了夫人的话后熄火了,他方才那高八度的马达轰鸣声音没有了。
小点声瞥了眼夏侯特说:“这个上官蕊菲也够可怜的!前些天他还在咱们鲁村活蹦乱跳的呢,咋冷丁的胳膊就折了呢?他这后半辈子,可咋整啊?”
她提醒蹦得高说:“谁也不是好意的,你就别紧着埋怨了。总说后悔话有啥用?想个法子才是正经的。”
夏侯特听了,用连连点头的赞同方式鼓励小点声继续说他夏侯特希望听的话。
蹦得高则急恼恼的拦话、抢白小点声:“想啥法子?有啥法子可想的?不就是村上糟两个钱,让他回家去看胳膊吗?”
小点声马上好言抚慰、应和:“就是呀!我老头子一句话就说到点子上了。
“这上官蕊菲的胳膊要是万一在咱鲁村这耽误了,成了残废。上官蕊菲的后半辈子都得含怨咱们。”
蹦得高瞪了小点声一眼:“上官蕊菲有啥可含怨的?他又不是在咱鲁村伤的胳膊。是他们自己个儿张落着去找玉,是他们自己个儿招灾惹的祸。”
说罢,蹦得高拿出一张裁好的卷烟纸,找出自己的名章盖在上面。对夏侯特说:“你别象‘卖不了的秫秸--在这傻戳着’。你拿着我的这个条找会计去,--看他那块有多少现钱,拿点。数,你跟会计商量着定。你准备准备,送上官蕊菲去。拿了钱后,你就坐今天这车返回县城。在县里打火车票,把上官蕊菲送到家。去送上官蕊菲这一道,钱你掐着,省着点花,回来后拿票子报。
“让上官蕊菲回城找好大夫看胳膊去。抓点紧,别耽误了。”
夏侯特、小点声听了,都点头。
蹦得高思忖着说:“这个上官蕊菲的胳膊坏了,农活他也干不了啦。不是说有那个啥?那个--病退吗?让他返城办病退吧。”
夏侯特听后眼睛亮了一下,跳跃了一个会意、兴奋的火花。
蹦得高说话的功夫,手已在烟荷包中装了一锅烟。划火点燃烟后,他说:“你从大队会计那拿了钱后,去你们青年点那等着我。
“车走的时侯,顺道把回家看病妈的司马宏图和回家休病假皇甫东照捎着;让去省里念工农兵大学的公孙南、辛凤花也搭车去县城。”
夏侯特听到这,听不下去了。他打断蹦得高的话,一迭连声的问:“什么?什么?工农兵大学生?什么时侯的事?怎么没有我呢?”
蹦得高尴尬的支唔:“这个,嗯--这次的工农兵大学生没有你。那个啥,往后,往后吧。这个事儿--,往后咱俩再细唠。”
夏侯特恼怒的将脚跺了一下:“唉呀,这个空子落的!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个花花道呢?”说完,他头也不回的走了。
片刻后,外面响起了汽车马达声,夏侯特坐着〈嘎斯〉车找大队会计取钱去了。
夏侯特走后,蹦得高见小点声忙着换穿衣服,问:“你忙着穿这迎官接府的衣服干啥呀?”
小点声说:“上县城去送知青,我不得扎固、扎固啊?”
蹦得高撇嘴:“你还‘属穆桂英的--阵阵拉不下啦?!”
小点声问:“你去不去县城送他们?”
蹦得高说:“我咋就不去呢?出了上官蕊菲折胳膊这么大的事,我不到场能好么?
“再说啦,去欢送工农兵大学生,也是政治任务呀。”
小点声又问:“你咋让皇甫东照也回家了呢?问老爷子了吗?”
蹦得高说:“忙过了这阵子夏收,眼看就要秋收、冬闲了。他在这也是闲,回家也是养。还不如让他回家养病去。我一看见他那病恹恹的样子,心里边就不舒坦。
“我还没问老爷子呢。问,老爷子保准能同意。--皇甫东照这病后的身子骨,也派不上啥大用场啦。”
小点声听后点了点头,提醒蹦得高说:“你看见没?夏侯儿这小子不乐意啦。”
小点声问:“那回来呢?还起另派车么?”蹦得高摇头说:“不用另派车。让去镇上的那挂马车去县上,顺道把农药拉回来。”
小点声说:“我也得看看上官蕊菲去。一听说他的胳膊折了,我这心里面还怪不得劲儿的呢!
“再说啦:好不容易鲁村出了个女大学生,我也该代表妇联的姐妹们去送送她。呵呵,借光坐坐汽车。--我这辈子还没坐过那玩意儿呢!”
蹦得高听后有些不高兴:“你这个老娘们家家的,还得哪儿都有你呀?!你去了,家咋整?小孩儿看小孩儿,你就能放心呐?”
小点声提高了嗓门说:“又不是去十天半喇月,有啥可不放心的?
“让小宝去前院找她大姑,让她帮着照看家。”
蹦得高说:“我可得先告诉你一声,--把孩子吃的准备出来;
把鸡吃的、猪喂的玩意儿都弄好了。别往后鸡不下蛋、猪掉膘了,你又心疼得找人家煞邪气。”
蹦得高叮嘱完,把装着烟袋的烟荷包掖在腰带上,对小点声说:“你先弄着,我到前院老爷子那儿讨讨‘指导’去。等走时,我再回来召唤你。”
苏联〈嘎斯〉车拉着去大队会计处取钱回来的夏侯特到达知青点后,知青点内沸腾了。分离多日后,知青点的成员们遇到了许多意外的情况,发生了许多的变化。重逢后,他们相互之间要倾诉的话太多了!心情太激动了!
女知青们得到了消息后,女寝室内象炸了窝一样,有笑的,有唱的,有的人象打机枪一样的嘁嘁喳喳说个不停,有的人用被蒙着头暗中吞泪。
男知青点内,夏侯特讲了找玉、挖药材、摘嘟柿、江边救人、上官蕊菲受伤等经历。众人少不得一惊一叹的议论了一番。待谈到皇甫东照患痢疾时,夏侯特告诉皇甫东照:“蹦得高让你回家养病去。等〈嘎斯〉车走时,把你捎到县城火车站。”皇甫东照听后惊喜得有点不敢相信,问:“真的么?”得到确定后,他挥臂喊了一声:“乌啦!”高兴的大声说:“同志们,面包会有的!什么都会有的!”
“唉!”然后他又低声感叹:“因祸得福,因祸得福呀!‘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出于《老子》。
司马宏图当听说自己也要乘着汽车走时,忙把〈迎春〉烟找出来敬了司机一支。司机接过烟高兴的说:“还是你们宽裕呀!还有〈迎春〉烟呢”。司马宏图听后如接受最高奖赏一样,将身板拔了拔、下颏向上扬了扬。欧阳云若划燃火柴后,一边为司机点烟,一边代表男知青点骄傲的说:“师付抽着,--这〈迎春〉烟是长春产的正牌子货!”
欧阳云若点燃自己手中的烟后,脸朝着皇甫东照说:“看把你们哥几个乐的,都有长膀飞的这天。
“都走了,就把我老哥自己扔在这了。我在这鲁村当二老屯,得当到哪天呢?”
皇甫东照说:“我回家养病是短暂的,往后在鲁村陪你当‘二老屯’是长远的。”
皇甫东照的话音才落,他身边的司马宏图撇了下嘴,笑着挖苦欧阳云若:“你有什么可委屈的?你‘扬大秘’是蹦得高主任的心上人。人家武麟主任把你这个‘香饽饽’留在鲁村,是为了对你重点培养。你就等着将来吃偏食,--你就偷着乐吧!”
欧阳云若苦笑了一下,说:“你可别泡我了。我还乐呢?哭都哭不上溜。
“什么‘扬大秘’,跟‘望断南飞雁’的苏武差不多。想家?--做梦吧!连个探亲假我都请不下来。”
司马宏图问:“你平常的那些花花肠子呢?怎么没招了呢?”
欧阳云若苦笑着摇头,不语。
司马宏图转头揶揄公孙南:“不管是回家的,还是留下的,咱们这帮里就你一个蹬高枝的。你这个离了平川的南方虎,得请客。”
公孙南忙一迭连声的答应着,“请、请、请!我请。我肯定请!”
公孙南看了眼夏侯特,拉拢感情说:“到了县城我就请。顺便为咱们夏侯兄把昨晚落下的酒补上。”
夏侯特听后说:“我还有瓶生产建设兵团酒厂出的纯粮〈北大荒〉酒呢。到时侯,我把它奉献出来。”夏侯特转脸问公孙南:“怎么样,咱够哥们吧?”
公孙南没有想到自己平时心里打憷的刺头夏侯特不但没有因工农兵大学生问题找茬整治他,还能将嗜酒者心中的宝贝珍品〈北大荒〉酒拿出来捧场。他连忙拉着夏侯特的手说:“够朋友!够朋友!谢谢!
“别的话不说了--咱哥俩来日方长,后会有期!”公孙南的嘴里说着,相握着的手中暗暗的使上了劲,用力握了握夏侯特的手,传递着一切尽在不言中的友好心愿。
夏侯特的手上接收了这一波波心心相连的电磁波后,嘴上说:“咱们兄弟一场,不用说客气话。”他的心中已乐开了花:行!“浇花浇根,交人交心”。有你这份心思,这几年朝夕相处的日子没白过。这瓶〈北大荒〉酒出得值!
正当人们谈得融洽的时侯,蹦得高领着小点声来了。走的、送行的都出了知青点,上了夏侯特求来的橄榄绿色〈嘎斯〉车。
夏侯特看见辛凤花,笑着对她说:“老乡,恭喜你呀!前途无量啊!”
辛凤花的眼神朦胧、望着远方,“前途无量?
“万里长征,这才走出了第一步。今后怎么样,还不知道呢。”
远方,是天边呈现的鱼肚白,在敞开怀抱迎接来去匆匆的〈嘎斯〉车。
黎明,送不同命运的知识青年,去走他们各自不同的人生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