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南看了家信,眼睛如早晨的云空——朦朦胧胧;胸口象压了那方无形的镇纸——闷闷的压抑着。
家信,让公孙南想起了石板路两侧摇曳的翠竹,想起了日夜喧闹的码头,想起了江中鸣着汽笛的穿梭船只,想起了背着花篓、唱着:“天上有个九头鸟——”的家乡老俵……
表妹妞妞在信中除了谈家中的情况及亲人的思念,着重谈了工农兵大学生问题。经姑妈的托付,姑妈的老同志已经答应与黑龙江方面的老战友打招呼,估计工农兵名额的问题可以 辗转解决。
司马宏图今天收工后,吃完饭闲着没事,来到公孙南这里闲逛。司马宏图进屋的时侯,公孙南正在看书学习,吸收着“X+Y=Z”
“杠杆、力” 、“NAOH——HCI=NACI+H2O” 、“出淤泥而不染 ”……公孙南看见司马宏图,忙将手中看着的书丢开,另抓了本小说来看。司马宏图嘴里与公孙 南虚以应酬着,眼睛向书瞥去。司马宏图见公孙南手中捧着的是奥斯特洛夫斯基著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摊放着的是《物理》、《数学》。《化学》《俄语》等书籍。司马宏 图心里明知道公孙南是在用看小说来掩饰学习文化课。他却故意装糊涂,当面揭穿西洋景,问:“怎么?学习了?研究布尔乔亚的冬尼亚和布尔什维克的保尔柯察金了?”公孙南淡 淡的笑笑,回了句:“闲着没事,翻书看看打发光阴。”司马宏图追问:“怎么想起来复习文化课了?你是不是得到什么小道消息了?”公孙南摇头:“哪有什么消息。我不过是 随便翻翻看看。”司马宏图知道再问也没有用,什么话都问不出来……他与公孙南闲谈了几句后,便告辞走了出来。
在路上,司马宏图心中想:公孙南怎么想起来学文化课了?看他所学习的科目,是有计划的系统复习。决不是他所说的闲着没事随便翻翻看看。——公孙南学习的目的是什么?他 从什么渠道得到了什么迅息?
这些问号,不时的在司马宏图的头脑中跳动,它们象甩着长尾巴的蝌蚪一样,在脑海中的各种记忆数据与多条疑问思路中游来游去。这些来回穿梭的问号,不时的与各种假设推敲 着不同的答案,然后又发出新的疑问脉冲信号。各种脉冲信号不断跳跃、闪烁的轨迹,时而与以前的蝌蚪尾巴重叠、交叉,形成了各种问题交织在一起、迷题扑朔、信号闪烁的网 络图。渐渐的,问题的正确答案被搜索到;渐渐的,跳动、闪烁的亮点稳定了——显现出一幅清晰、完整的升学、返城曲线图。
头脑中的曲线图谱清晰以后,司马宏图的行走路线图也改变了。司马宏图拐了一个弯,向武麟主任家的方向走去。
欧阳云若为公孙南送了信后,拿着思想汇报来向武麟主任交差。没等走到主任的家,他远远的听到司马宏图与蹦得高的吵声。
“你再等等。”蹦得高的话音刚落,司马宏图的话马上顶了上去:“等嘛等啊?我不着急,跑来跟你磨嘛嘴皮子?”武麟主任说:“现在正是忙的时侯,缺人手呀!”司马宏图说 :“咱们知青连这么多的大活人,哪个不是人手?你干嘛偏偏差我这么一个人?怎么我一说回家看我老妈,你就缺人手了?”武麟说:“你的话不该这么说。这暂正是农忙,多个 人啥样?少个人啥样?咱们知青连的人要都象你,农忙的时侯借着由子往家挠杠子,咱们往后都得没饭吃。”见司马宏图仍然脸红筋胀的转不过来弯来,武麟主任劝解:“老话说 :‘人误田一时,田误人一年。
’不管是你知青,还是俺们老庄稼院的人,务农时、瞎了庄稼,往后都没得吃,连西北风都喝不上溜。”司马宏图说:“我昨天晚上作梦了,梦见 我老妈病了。你们守家在地的,‘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不知道我们知青想家、想亲人的滋味!我们知青清个探亲假,怎么就这么难呢?”武麟说:“不是我为难你,你说你妈 有病——没有家信,没有电报,没有诊断书。我凭什么给你假。你刚才把话说反了,不是我为难你,是你在为难我。”司马宏图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教条呢?大活人还得让尿 憋死呀?电报是死的,诊断书是死的,可人是活的呀。等我探亲回来时,把这些东西给你补上,不就行了么?”武麟主任听后摇头。
欧阳云若听到吵闹声后,连忙跑过来拉着司马宏图的胳膊说:“有话好好说。走,咱们先回去,明天再说。”司马宏图急恼恼的说:“嘛好好说?嘛好好说?我就这么说!我着急 ,我就要现在跟他说!”
“哎!哎!别吵了!别吵了行不行?都小点声!”郑瑜不知道什么时侯跑了来,在蹦得高的身后插话帮腔:“你们主任,啥好活、好事都可着你们。你们可倒好,寻思一出是一出 ,光顾着自己的炕头热乎,不管别人的难处。”武麟听了这句话,丹田深处憋着的那口气轻轻的向外嘘了一下。这声无言的叹息,既是因郑瑜触动了他内心深处的难处而发的感慨 ,也是对不谙世事人情的郑瑜的提醒。郑瑜听后转换语锋:“司马呀,不是老姐姐我愿意说你,你往后可再不能这么不管不顾的自己盯自己、玩窝里反啦。要总这么着,你往后在 知青点里怎么混?再说了,知青点里的人要都象你这样,得变成什么样子?”司马宏图还要辩驳,被欧阳云若连拖带拽的拉走了。
其实,来请假的司马宏图,不准假的蹦得高主任,劝仗的小点声郑瑜,拉架的欧阳云若,——心里面都明白这场戏的潜台词是什么。
近来,鲁村的人纷纷传言着:今年公孙南、皇甫东照要当“工农兵学员”上大学了。后来,又变为辛凤花、公孙南去上工农兵大学。这些消息,不知道是鲁村的人的道听途说,还 是哪位消息灵通人士事先泄漏了天机。然而,不论它是雨前的云,还是没影的风,都牵扯着鲁村知青点每一个知青的神经。
因此,有司马宏图对公孙南“早知蒋干意”而复习功课的疑问、戏弄;公孙南学习时被人撞见识破,受戏弄却隐忍不发。
为请探亲假而起的这场风波,争执的司马宏图、蹦得高主任,劝架的欧阳云若、郑瑜,都知道这场战争的导火索是工农兵大学生问题。但是,他们中间的任何人,都不好挑明了讲 吵架的原因。所以,他们就都廻避战火主题,憋着劲在这暗中较量,玩小鸡鹐架、打嘴仗的游戏。
司马宏图被欧阳云若拉走后,心中的火气已经小了许多。——虽然请假回家另谋出路的计划未能实现,但总算借题发挥向蹦得高发泄了一番。
他们回到寝室后,司马宏图看见皇甫东照正对着书本发呆。司马宏图心中那吃了青杏般的苦涩滋味重又泛起。他忍不住说着既是自我解嘲又是讥讽、提醒皇甫东照的旁敲侧击的话 语:“还有人等着戴大学生的桂冠呢!咱是不作那范进中举的黄梁梦啦!咱不是那块料,没有那个命!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
欧阳云若则眯缝着眼睛睥睨邻室的公孙南住所的隔壁墙,故意的提高嗓门隔山传音——让邻室的公孙南听到:“这林子要是大了,就得什么鸟都有哇!没准,哪天咱们鲁村的知青 点里还得飞出来金凤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