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温泉山庄回来之后,不多久,蟹肥菊黄,金桂飘香,一眨眼就真正入秋。
经过小半个月,陈嫂终于适应了我身份的转换,可能是觉得我都从贫下中农跻身成为剥削阶级了,却还能没有架子地帮她打下手,一如既往不畏辛劳地喂狗,所以对我的印象有所改观,甚至还会传授给我一些做菜的手艺。加上有一次吃饭的时候她在顾林昔面前夸了我一下,说我学得很快,顾林昔就笑笑说她不光要干活还要费神教我,所以要给她加工资,陈嫂就又恨不得把我当成一个招财童子一样地供起来。
家附近有个公园,等里面的银杏树开始变黄的时候,顾林昔就在某天傍晚拉着我去散步。不过那个公园实在太大了,我才走到一半就累得要趴下,坐在马路牙子上一边喘一边说我要回家,他告诉我再不远有个情人坡,怎么样也要走到那边再回去,我语重心长地劝他说你看啊你是个残障人士这样会耗费你很多体力的所以就不要那么坚持了。顾林昔眯着眼睛盯了我很久,然后当晚身体力行地教育我,非要让我承认他的体力就算是来回走个十趟都不成问题,迫于他的淫威,我只能泣不成声地痛苦点头。然后我又拖着他去了几次电影院,这次我抓到了他的把柄,每次看到四分之三的时候他必然睡着。我对此向他提出了强烈谴责和严正抗议,他道歉态度良好,并且表示可以在其他方面多多补偿我,但是当晚,我还是含泪放弃了这个权利。
那天我休假在家,睡醒以后,我闲来无事就煲了一锅汤,自己喝了一些,给黑茶啃了一堆骨头,还剩下大半锅不知如何是好。我想了一下,发现体贴如我,居然好像还从来没有给顾林昔送过爱心便当,就用保温壶把汤装起来,打了个车去了他公司。
当然,如果我能直接进去找他那就太犯规了。前台把我拦住,我说我找顾林昔,她问我有没有预约,我说你跟他说一声我姓叶他就知道了,她问我有没有预约,我没办法地说我只是来给他送个午饭就走,她还是问我有没有预约。我说那如果他给我打电话让我十万火急地去厕所给他送厕纸的话也要预约吗,前台小姐露出甜美的微笑点头。我就只好无奈地拨通了顾林昔的电话。
响了好几声他才接起来,含笑的声音压得有点低:“怎么了,是查岗,还是太无聊了?”
我说:“是查岗,我就在你公司前台这里,你能不能跟她说一下让我进去啊?”
他愣了一下,笑了笑:“等着。”
没过几分钟,祁肖从自动门里走出来,向我走过来问道:“叶小姐,您吃午饭了么?”
我说:“噢,我在家吃了才来的。”
他就点点头:“先生还在开会,让你在他办公室里稍等一下。”
我又说:“噢,这样啊,好啊。”
祁肖把我带到一扇门前面,用钥匙开了门,然后就转身走了。我跑进顾林昔办公室里东摸摸西看看,他的办公室几乎跟我自己住的地方差不多大,除了办公桌,一长排的什么文件柜保险箱,居然还有单独的卫生间和一张床。电脑是开着的,我捯饬了会电脑,他一直没有回来,我就干脆爬到床上眯了会。
后来隐约间有悉悉索索的声音,我睁开眼睛,看见顾林昔正在帮我盖被子,他看我醒了,在床边坐下来,拨了下我的头发,抿了抿唇角笑笑说:“要睡觉不好好在家里睡,大老远地跑过来。”
我躺着看他,清醒了几秒,抬起手指了指:“我煲了汤,我是来给你送汤的,放桌面上了。”
“看见了,一会儿喝。”他笑了一下,但是笑意里似乎有几分疲惫,我说:“你刚开完会吗,几点了?”
“恩,快一点了。”他眨了下眼睛,静了几秒,抬抬下巴说:“往里边睡点。”
我就往里面挪了挪,他挨着床边在我旁边躺下来,侧过头来看我,一边轻轻叹了口长气。我用胳膊肘把自己支起来,手撑在下巴处看他,笑嘻嘻地道:“老爷,怎么了嘛,有什么烦心事跟奴家说说啊。”
“这什么腔调?”他半阖眼帘地横了我一眼,又轻声笑了笑:“没什么,算不上烦心事。”
我凑过去一点环住他的腰:“那,是不是刚才开会太累了?”
他把手搭在我手上,轻微地抿一下嘴角:“嗯……几拨人,快要吵翻天。”
我莫名地道:“他们有什么好吵的,反正最后都是你拍板。”
他鼻腔里低低哼出一个好听的音节:“话也不是那么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吵吵也好,我才能权衡。”
我又茫然地道:“那你苦恼什么,权衡完以后,你觉得哪个最好,定了就是了。”
“哪有什么最好,做生意又不是非黑即白的事情。而且……。”他顿了一下,看着天花板自言自语:“这次估计也由不得我说算不算了。”
我不知道他在嘀咕什么,顾林昔又闭了闭眼睛,释然地笑了笑:“算了,反正再过几天也就到他五十大寿,就当顺水人情。”
我说:“啊?又是谁要过生日了啊?”
他侧过身来,也用手环住我:“我舅舅。”
我愣了一下,脑海中立马浮现出一个蛤蟆的脑袋,顿时打了个寒战,坐起来说:“这次不管是什么形式的寿宴我都绝对不跟你去了!”
顾林昔安静地看了我几秒:“怎么了,怕什么?”
我摇头道:“我不喜欢那个人,如果你是要找个女伴陪你去,那随便你找谁,我不吃醋。”
他斜着眼睛看我:“你嘴上是豁达,谁知道心里怎么想。为了以后不落你口实,我才不带别人去。”我着急地还想说什么,顾林昔却又笑了笑:“行了,逗你的,你不想去就不去吧。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去他寿席上的不定都什么人,我也不想你跟那帮乌烟瘴气的人打交道。”
我嘿嘿地笑起来,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抬起头,仔细看了他一会儿,我又迷惑地道:“你跟你舅舅怎么差这么多啊,该不会你老了也变成他那么猥琐吧,那我可就不要你了。”刚说完就“啊”地尖叫了声,他在我腰上掐了一把,又来挠我痒:“说什么,嗯?”
我像条泥鳅一样在床上又钻又滚了一阵子顾林昔才终于消停,把我揽到他胸膛里,半晌,又轻又长地叹了声:“我这个舅舅,也算是我现在唯一一个比较亲的亲人了。有些事情,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跟他撕破脸。”
我愣了一下,趴在他身上没动,顾林昔又缓缓开口:“他姓于,我母亲却姓林,是因为他的亲生母亲并不是我外婆,他是我外公在外面同别的女人生的孩子。我外婆不肯承认他是林家的人,就让他随母姓。”
我静了几秒,说:“噢,怪不得你们长得一点都不相像。”
他嗯了一声:“我母亲长得比较像我外婆,于有霖却很像我外公,所以我外婆就更加生气。她说外面的那个女人给她的孩子取名叫有霖,雨林于林,于氏有林,根本就是在嘲笑和暗讽她。”
我说:“那他是在你外公外婆家长大的还是……。”
“本来他是跟他的生母在外面生活的,不过他生母去世得早,那时候他才十二岁,加上又是个男孩子,我外公还是很喜欢他的,就把他领回家了,我外婆也没有办法。不过可惜,我外公没两年也病逝,轮到我外婆当家,他日子自然就不好过了。听我母亲说,我外婆不光不把他当林家的人,甚至待他连一个下人也不如,从来不让他上桌吃饭,别人吃饭的时候他要么去烧洗澡水,要么去劈柴,还经常打他。”
我又静了一会,说:“噢,那他也挺可怜的。”
“唔……。”顾林昔叹了口气:“他那样的日子大概一直到我外婆去世的时候才算完,但我外婆过世的时候,把所有家业都留给了我父母,他什么都没有拿到。后来我母亲念着总是她的亲弟弟,还是让他来给我父亲做事。可能是那时候穷怕了吧,所以他现在才那么贪得无厌。”
我懒得再听了,把头抬起来说:“你还不去喝汤啊,再放都凉了。”
他低头看了看我,嗯了一声,然后就起身去办公桌前把保温壶拿过来,打开尝了两口。我说:“淡了吗?咸了吗?味道怎么样,啊?”
“好喝。”他拖长了音调似有些无奈地睨着我,我洋洋自得地看着他慢慢把一盅都喝完,缓缓舔了舔嘴巴,动作又斯文又诱惑,我说:“如果你喜欢的话,我经常来给你送吧。”
他笑了笑,又看向我:“这么贤惠,赏你什么好?”
我故作清高地道:“什么都好,总之别亲我,你满嘴都是油。”
他哈哈地笑出声来,似乎突然想起些什么。我看着顾林昔走到旁边的保险柜前面,输了密码,把柜子打开,然后取出一个盒子,拿过来递给我:“拿去玩吧。”
我有些迷蒙地接过来,打开一看,是一对翠绿欲滴的耳坠子,成色一看就吓死人。我愣了一下,想起很久之前任静说过的什么,有些不确定地道:“买给我的吗?”
“嗯,有一阵了,都差点忘了。你喜欢就戴戴,不喜欢就放起来吧,现在年轻人戴玉饰的也的确少。”顾林昔漫不经心地抽出张纸巾擦了擦嘴角,我想了想,嘟哝说:“买了也不想着早点给我,一点诚意都没有,是不是就路边摊上随便捡的啊?”
他斜过来一眼,勾着唇角笑:“是,我在夜市上花十块钱丢了三个圈套回来的。”
我就顺着他的话悲伤地道:“我怎么遇到你这么抠门的人哪,人家土豪都是送钻石啊车子啊房子啊什么的,你就送我点塑料。”
他再次在床边坐下来,双手伸过来把我捞过去,笑容收了点,蹙了蹙眉认真道:“是说真的?你想要那些东西么?”
我又愣了一下:“什么意思啊,我要你还能真给我么?”
顾林昔看了我几秒,勾着嘴角无声地笑了起来,然后把我搂紧了一点。我也茫然地抱住他,听到他在我耳边“唔”了一声,好一阵,低低地道:“真是想把所有东西……都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