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醒过来的时候,偌大的床上就我一个人。
我平躺着看了一会儿天花板,然后低头看了看自己,被收拾得妥妥帖帖,不仅换了睡衣,连睡衣的带子都系得好好的。我又左右翻了翻身,感觉情况也比预料中的要好,并没有小说里描写得那种三天都下不来床的情况,甚至连腰酸背痛也说不太上,只是感觉哪里有一星半点火辣辣的感觉。回顾了一下昨晚那几番颠来倒去的战况,我只能感慨不是顾林昔不行,而是我实在太行了。
洗漱完后换了条裙子,我从二楼下来,祁肖正巧路过楼梯口,看见我朝我鞠躬问好。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觉得他这个鞠躬的幅度比平常要大很多,好像已经超过礼仪范畴,变成主仆的姿态了。我也赶紧跟他点头笑笑,同时想到了一个非常可怕的问题,那就是不知道这个房子的隔音效果怎么样,如果效果不太好的话,那他们岂不是听了我杀猪般的哀嚎一整晚……?
还没想完,几步之外的客厅处就清晰地传来了一个声音:“看看这是谁来了啊?”
我听到这个声音,下意识地有些发憷,走了几步,看见萧邵和顾林昔分别坐在客厅的两张沙发上。顾林昔抬起头看我,表情有一点说不清,当然也可能是我没看清,我竟然尴尬到宁愿扭头去看萧邵,而萧邵照例是那种邪魅狂狷放浪不羁的笑容,还有那一双清冷得另人心悸的眼神。
我有些献媚地笑了笑,说:“萧先生,你这么早就过来了啊。”
他也像狼外婆一样颇慈祥地笑了两声:“十点半是还早了点,但我这不是担心我招待得不好么,所以就特地赶早过来问问。不知道你们昨晚睡得好不好,我这儿的床还结实么?”
我有些傻在原地,顾林昔啧了一声,萧邵连忙抬起一只手,乐不可支地笑起来:“好好好,我知道你们文化人脸皮薄,不说了,不说了。”
顾林昔端起茶杯,淡淡道:“再有一次,城南那片的商业入驻就别跟我谈了。”
“哈哈,什么叫冲冠一怒为红颜,色字头上一把刀啊,我今天才算见识了。”萧邵故意做出一脸痛心的表情,又斜着眼角扫了我一眼,跟顾林昔笑叹了声:“行吧,反正该说的我也都说了,既然这样,我就不在这讨人嫌了。”
他说着便拍拍大腿站起来,走了两步走到我身边的时候,我就假惺惺地挽留了一下:“这么快就走啊,不再多坐会么?”
“阿琰……。”他垂下眼睛,不知是笑眯眯还是色迷迷地看着我:“我也想跟你多坐会,我不光想跟你多坐会,还想同你秉烛夜话,坦诚相见。可惜你是你们家顾先生的,我不敢啊。”
我心里简直想抽我自己一嘴巴,面上却只能干巴巴地跟他笑两声,顾林昔不耐烦地放下杯子:“要走就快走。”
萧邵看了他一眼,最后勾着唇角冲我笑了笑,终于大发慈悲地走了。
目送萧邵离开之后,我感觉手脚都有点不知道怎么摆,我看着顾林昔,他也微微仰头看着我。面面相觑了几秒,他突然摸了摸眉毛,低低地笑起来,隐约有一分半分的腼腆。我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于是更加地手足无措,却见他站起身,走了几步过来,弯下腰,牵过我的一只手:“难道你在这边真的有点水土不服么?再晚点起来,早餐都不用再让人去热第三次了,直接吃午饭。”
我下意识地道歉说:“噢,对不起,我没有定闹钟,所以……。”
“认什么错?”顾林昔皱了皱眉,好笑地打断我:“我又不是你老板,睡晚了还要扣你工资。再说……。”他抿了抿唇角,朝我的脸凑过来一点,哑声道:“都怪我。”
我抬起眼睛瞟他一眼,面红耳赤地结巴道:“你、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这种不正经的腔调了啊?”
他就轻轻笑了两声:“过来,先吃早饭。”
吃过早餐之后,顾林昔拉着我走到一个客房前面,敲了敲门,司机从房里出来,看到他便恭敬地说:“顾先生,现在要用车出去吗?”
顾林昔说:“嗯,车钥匙给我吧。”
司机愣了愣:“您自己开么?可是您的腿……。”
“不碍事。”他笑了笑:“就开一会儿,给我吧。”
到地下车库去拿车的时候,我眼看着顾林昔就要坐进驾驶座,想了一下,跑过去跟他说:“我也会开车的,不然我来开好么?”
他有一点惊讶地看向我:“这么本事?”
我说:“我没有拿驾照,不过这边肯定也没有交警,没关系吧?刮不刮花的说不好,但应该不至于车毁人亡就是了。”
“又胡说八道。”他剜了我一眼,然后走到对面副驾驶的地方坐上去了。我爬上车以后左右看了看,把车子发动,说:“我们去哪里啊?”
他拉出安全带系上,懒洋洋地靠着椅背说:“先开出去吧,出了山庄,往山上走。”
我噢了一声,依言把车开出去。山庄外只有一条路,我就沿着两旁密密的竹林往更陡的高处走。这边是郊外,加上这一片又都被萧邵包下来了,所以一路上车都没有见到多一辆,完全不需要担心追尾还是抢道的问题。我悠哉悠哉地开了快半小时,顾林昔一直都不说话,我就忍不住转头瞄了他一眼,结果发现他闭上了眼睛,好像是睡着了。我只好又自己瞎开了一段路,后来觉得差不多已经到了一个制高点,就把车在路边停下来。
然后我凑到顾林昔旁边,撩起发尾想恶作剧地扫一扫他的脸,却没想到他睡得很浅,我只是刚刚碰到他鼻尖他就睁开眼睛,盖住下眼睑的细长睫毛眨了眨,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干什么?”
我忙把头发收回来,摇头说:“唔……没有。你是不是很累啊,才那么一会都能睡着,那为什么不在房里睡。”
他眯起眼睛琢磨了几秒,低低地笑出声来:“这话到底是无心的还是故意的,简直在挑战我的男性自尊。”
“没有没有,我没有那个意思!”我连忙摆手,他看了我一会,把自己的位置往后调了调,然后拉了我一把:“来。”
我弯着腰跨了一步过去,这么狭小逼仄的空间里,动作姿势都不是那么受我控制,我本来想以一个双腿并拢的淑女坐姿坐过去的,结果还是变成了昨天那种很奔放的姿势,我有些七手八脚地扭动了一下,听到顾林昔有些担心地道:“疼么?”
我反应了几秒才明白他的意思,难堪地连连摇头:“不疼,我……我怕你腿疼。”
顾林昔也怔了一下,忍俊不禁地说:“我腿不疼,但你要再动,我别的地方可能就疼了。”扭头往车窗外看了看:“不过好在这边也没什么人。”
我闻言,马上把自己坐成一个木桩,身子还往后仰了四十五度。他握住我手腕把我往前拉了一把,我惯性使然趴在他肩上,刚想挣脱,就听见他又低低笑了声:“说笑的,哪能总这么欺负你。”
我还是有些紧张,他就把手放在我背上拍啊拍的,节奏又轻又慢,鼓点感觉像是马上要开始唱“小白菜啊地里黄啊”一样,我渐渐觉得氛围也不是那么暧昧了,就安心地在他颈窝里蹭了蹭,想了一阵子,开口说:“那个……你的膝盖是怎么受伤的啊?”
“嗯?”他反应了一下,不以为意地道:“意外而已。”
我不罢休地追问道:“什么意外?”
他又沉吟了片刻,缓缓地道:“唔……是我母亲。有一次在医院里,看护带她出去透风,但是一时没有留心,让她坐到三楼一个活动区的露台上了。那里没有防护措施,她又突然神智不清楚,所以很危险。我等不及救援的人赶过来,就自己上去把她拉回来,结果不小心掉下去,就这样了。”
我懵了好一会,他说得淡淡,好像摔断的只是一根萝卜。我却胆战心惊,三楼高的地方摔下来,万幸没有把他摔成高位截瘫。我抓着他衣服的手紧了紧,抬起头来心疼地道:“痛不痛啊?”
“什么傻问题,大半年了,都快好了。”顾林昔又展颜笑出声来,我看了他好一阵,话在嘴边转了好几圈,才慎而又慎地小声问出来:“那阿姨呢,是那时候过世的吗?”
“……不是。”他把笑意敛了敛,也垂下眼睛看我,轻轻地说:“是癌症,她状态不好,所以恶化得很快,四个月就走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就那么无声地望着他,静了有十来秒,他抬起手摸我的脸,眼睛里泛着很温柔的光:“没有什么,最后两个月,她精神反而变好了,也清醒了,走得很安宁。”
我哑了几秒,重新靠进他怀里:“你为什么要安慰我啊,应该是我安慰你。”
“嗯……。”他低下头来,亲了亲我的鬓角,好一阵,低低说:“阿琰,我只有你了。”
我有一点愣,静了片刻,微微抬起一点眼睛看他。他抿着嘴角对我笑,然后抬起手指了指车窗外面:“你看,那边有一片枫林。不过现在还不到时候,起码得再过三四个月叶子才会变红,你要是真想在那里面散步,到时候我们再过来。”
我考虑一阵,摇头说:“不来了,还要坐两三个小时的车才到,屁股都疼了。”
他笑笑说:“恩,我也没怎么喜欢枫林,我觉得等市里头的银杏都变黄了,就挺不错的。”微微皱起眉头思考起来:“昨晚还说想要什么来着,看电影?我记得电影不是才看过不久么?”
我又想了一下,“那次怎么算啊,那次光在吵架了。”
“也不光是吵架啊。”他看着我,几秒之后,妥协地挑了下眉:“好吧,你想什么时候去看,我们就去,反正那几个影院都是萧邵的,不占他便宜白不占。”
我听到这最后一句,不禁赞同地连连点头,他又低吟道:“唔……还有送花给你是么,这个最好办不过,不过还是要等回去,这里遍地都只有菊花,怪不吉利的。”贴着我的耳朵笑了笑:“还有什么作业要布置给我?”
“没有了……够了。”我闭上眼睛,靠在他肩窝里心满意足地摇头,感觉到先是眉心被他触了触,然后是鼻尖,最后落在唇上,一点一点地舔吮。
到了中午,我们驱车回温泉山庄,回到门口,顾林昔忽然让我停一下,我定睛看了看,不远处林纾蕾站在一辆银色的轿车后面,好像是在放行李。顾林昔下了车,径直朝她走过去。我自觉应该回避,但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我还是熄了火跳下车,不近不远地跟在他后面。
我看着顾林昔走到林纾蕾跟前,听见他说:“这就要回去了?吃午饭了么?”
林纾蕾微笑着道:“恩,明天演奏会,下午的飞机,怕赶不及就不在这边吃了。”她说着,眼角余光看见了我,我想装作四处看风景已经来不及,因为顾林昔也顺着她的目光回过头来,看到我,抬了抬手:“走那么慢,快过来。”
我硬着头皮挪过去,林纾蕾已经有一点莫名的表情,等顾林昔拉过我的手腕,她的表情就越发愕然了。我头皮发麻地往顾林昔身后藏了藏,听到他对她说:“那就预祝你这次演奏会圆满成功,下次你再在本市办,我带阿琰去给你捧场。”
林纾蕾看了我好一阵都没说话,我愈发像玩老鹰捉小鸡一样地往顾林昔身后缩了缩,他回头看我一眼,低声笑笑,自言自语道:“什么时候才能改掉害羞的臭毛病。”
我哪里是害羞,我不过是做贼心虚,要么我昨天晚上就应该跟林纾蕾坦白,要么今天我就不应该下车在她面前秀恩爱。我目光闪烁地看了她一眼,她却已经把视线从我脸上收了回去,静了几秒,对顾林昔说:“有时间吗?能不能单独跟你聊一会?”
顾林昔顿了顿,然后应了声好,转头对我道:“回车上等我,不会太久。”
我只好独自回到车上,有些忐忑地坐了十来分钟,他果然就回来了。他坐上车来,却似乎也没有什么异常的表情。我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不该问,该怎么问,一直沉默着把车开回住的别墅,下了车,我才终于忍不住,跑到顾林昔身边拽他手臂,说:“你跟林小姐聊了什么啊?”
顾林昔定了定步子,眯起眼睛看了我几秒,似笑非笑地点我的鼻子:“不告诉你,免得你太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