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归尘看到长老呆滞的眼神,就如同爷爷在思考亦或者是在边看着某样东西边用某些过往与之比对,长老支撑不住空荡躯壳带来的重压,于是席地而坐,并尽可能呼吸这里的空气,似乎在空气中寻找发生在历史绘卷角落的故事所留下的残余痕迹。
余剩下的力气都用在了呼吸,长老感到一丝释然,这是在这几十年来不曾出现的东西,老少年再一次放声大笑,他道:“你看,一切都在变,就连命数也是。”
说罢,长老闭上眼睛,这一次他不再和死亡抗争了,缓和地闭上双眼,最终的笑如此放肆,沙哑的笑也如此令还活在躯壳中的人如此悲伤,面对死亡唯一本人是释然的,长老毫无心愿地死去了,再也没有睁开眼睛,他应庆幸他死在阳光之下,沐浴着楼兰境的光死去,雨归尘可惜这一次不再有人为他敲响安息钟楼的钟声了,但雨归尘知道长老一定是去了银河。
“长老他去了银河。”雨归尘看向身后两人,含着泪,哽咽着声。
那个年长的男人点点头:“是的,去了银河。”
当晚雨归尘就离开了,循着记忆中楼兰境出口的方向离开了这里,最终雨归尘没有亲眼看到长老被送入浮岛的样子,大概会有很多人吧,长老也应该是慈祥的模样,雨归尘将这一幕永远记在了心中,没有用事实去打破它,这么做是正确的,因为雨归尘只猜对了一个,那就是长老慈祥的脸依旧,却早已没了能够亲近的人群,那些早早死去的同族中都在等着他,如今他终于去了,而为他送行的人确是寥寥无几。
他再一次去往海纳的故乡,海纳已是一个耄耋老人,膝下的孩子都已长大,龙族在此时早已离开,雨归尘也没有见到阿瓜的身影,大抵是一同飞往救赎之海了吧,他看得出海纳度过了美好的一生,嫁给了心爱的人,生下了多个孩子,他本以为自己无法直视海纳已老的样子,岁月却在海纳脸上柔情地刻下了多个皱纹,海纳的头发已是全白,在他看到海纳的那一刻他发现,自己并没有像他自己想的那样不忍见他枯老的皮肤,但他发现了那双依旧美丽的双眸,这眸子更加美丽了,他能发现其中闪着乐观的思绪,那些皱纹也无一例外对应着笑容的每一条沟壑,他走到海纳的面前。
“孩子,有什么事吗?”海纳扶起身边的拐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
“您觉得这辈子怎么样?”雨归尘这么说也许是突兀的。
“是美丽的童话故事。”海纳从容地笑着回答他,她俨然是一个成熟稳重的长辈了。
“我为您高兴。”
这时雨归尘发现身为一个陌生人在这么聊着也觉得突兀了,他后退两步,鞠一躬,转身离开了。
“年轻人,”海纳叫住了他:“我记得是我二十来岁的时候,村长告诉我曾有个人来找过我,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我恰好和他撞了个正着,为了掩饰心中的慌张,我没有看他,但我隐隐约约记得他的脸,大概是你的某位长辈吧。”
走出几步外雨归尘听到了海纳的声音,回头道:“也许并不是我认识的人。”
“哦,是吗……”海纳略显失落,又道:“但是我总是觉得和你十分熟悉的,不知是不是在早年曾和你的某位长辈共事,就好像一起经历了什么重要的事似的。”
“也许是,您记错了吧。”雨归尘否认了,他不再企图让海纳记起什么,也不愿打扰海纳的生活,就任她忘记吧,对于雨归尘也对于海纳来说,都不是一件坏事。
这一切都会沦为记忆中的记忆,在某时某刻当最后一人不再醒来,一切都成为一缕即将消散的烟,无人会眷恋过去苍白回忆,那些历史不会有人为之向往,历史中所蕴涵着的包括人的渴求,情爱,怨愤,悲痛,还有一些坚定不移的信念,这些并不是人们都渴望得到的,人类喜欢看到美好的结局,但事实并不总是如此,美好期盼的背后总是有些失望的,并不是所有事情都会十全十美,也许大多数人怀着失望死去,可能其中也包涵着太多值得回忆的东西,但这些并不足以弥补失望所带来的伤痛,而唯一少数人能够真正得到救赎,而这些救赎往往却是有些苦涩的。
人性之贪婪往往渴求过程中带着甜蜜,结局又充满美好的东西,但这些不过是存在于人类的美好愿景中的事物,又或者这些事实出现的可能寥寥无几,人们却渴望时时刻刻都如此,这又如何可能呢?终是太过荒谬,而这些长老看到了,海纳在几十年岁月中也看到了,而雨归尘亦看得清晰。
雨归尘永远离开了这里,他再一次去往了海都,酒馆变了位置,安琪已经老得不像样子,从她的眼神中看不出她曾经经历过的故事,没人知道,以后也没有人知道,但池昳确是年轻的,还是那样美丽,雨归尘不禁感叹岁月没有夺走池昳身上一点点东西,她貌似是唯一的赢家。
“年轻人我记得你。”池昳喊住雨归尘。
而雨归尘只是笑了笑。
池昳又道:“大概是七十年前,你来过这里,你是风之一族吗?又可能是海外之地中另外一个不为人知的族群。”
“可能是因为我看上去比较年轻吧。”
“是吗。”池昳和善地笑道:“那也许就是如此。”
池昳以为上一次看到一个少年在饮酒出于好意所以制止,也许和她一样,在那时就已经是一个心老得枯黄的人了吧,不禁有些尴尬。
“海都已经不是我记忆中的那个海都了。”雨归尘透过琉璃杯看向酒馆外。
“人会老,朝代会更迭,就连铁也是会生锈的。”池昳看得很通透,还和雨归尘记忆中的那样,这里只有她没有变当然没变的还有天中酿入口时的香味。
雨归尘发现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他成为了一个悲伤故事中悲伤的人,他欣然接受了,也许他最初就如此认为,后来不足为奇了,站在海都外滩的悬崖上,雨归尘将烟沙风笛扔如海潮中,随着海水最终去了何处没有人知道,而最终在百年后,一个生活在海边的楼兰族的孩子见到一个刻有古老楼兰文字的笛子,他欣喜地带回自己的家,而从那个孩子拿起风笛的那一刻开始,历史的齿轮又一次轮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