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归尘在思考,在遥远故乡,家乡已是什么样子?如果长老连同同胞一并死在了天火之下,而如今枯骨也当开满花朵,深埋入地下族人灵魂也当随着安息钟楼的倒塌一同前往银河,他幻想自己身处与破碎大地之上,遥远处的楼兰浮岛依旧在空中摇弋,而总挥之不去的脚下血痕满满,他看到自己每一寸皮肤都满是刀疤,这时有人问他:“已经决定放弃了吗?”
他记得在倒在海尽角落的那一刹那,他试图要放弃了,一种无可奈何,无可抗拒的悲伤和松懈迫使他瘫倒在地,他想就这样睡着永远也不愿意睁开眼睛,他看见神兽连同倒灌的大海一同坠落在深海,他看见神兽不堪屈辱的眼神和满是恶意的愤怒,他看见神兽扭曲着身体试图再一次发起反击的决心,而只有他几乎要放弃了。
“我知道你会坚持下去的。”长老道。
雨归尘猛然回头去寻找声音的源头,那位杵着镶着星河的拐杖的老人,两鬓斑白,蓄着苍白的胡须,脸上满是岁月斩开的沟壑,消瘦的手显得骨感,而那老顽童的笑让雨归尘哑然。
“我好累。”雨归尘低声吟吟,好似一个犯错的孩童。
“我明白,不过眼前要走的路就是这样的,你并不自私,只是为了大义取舍了一些东西,你看那不就是你一直想要的吗?”长老指向远处如初时熠熠生辉的安息钟楼,依旧发出沉默又聒噪的声音。
雨归尘再一次看向长老枯瘦的脸,他看见长老一如既往陶醉地看向远方不知何处,长老从他身上拿出烟沙风笛,自顾自吹响莞尔悠长的乐曲,长老将拐杖猛的插入泥土中,他坐在地上,雨归尘不禁也看向歌声飘荡的远处,他看见人群随着枯黄干扁的记忆一同涌现,长老再一次将风笛交给雨归尘,并抱着如当初第一次将风笛交给雨归尘的表情,并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些都是你一直想要的不是吗?”
他睁开朦胧惺忪的双眼,握了握不像自己一直拥有的双手,他想要坐起来,撑着手臂,却倒在了地上,他感觉连腿也不是自己的腿,就在连站也站不起来时有人经过,一个完全陌生的面孔将他从地上扶起,眼前这个女人雨归尘确信自己从不见过。
那个女人匆匆走出去,不久冲京凡司赶了进来,不知为何,雨归尘却感觉冲京凡司更老了许多,海纳接着也匆匆赶到,在众人团团围住的状况下却不见鲸冉。
于是雨归尘醒来第一句话便是:“鲸冉呢?”
海纳尚未作声响,冲京凡司拧着枯黄的脸道:“她已经不在这个满是肮脏的土地上了。”冲京凡司拿出由泪石做成的容器,里面封存着鲸冉留下的最后一滴眼泪,最后一滴可以浸润土地的眼泪。
雨归尘接过在阳光照射下散放出五彩斑斓的容器,心中惟剩下无限感慨,这样的感慨曾出现在与江流分别时,雨归恍惚间看到鲸冉与江流身上相似的东西。
“鲸冉用自己的生命救了你。”冲京凡司道。
“鲸冉是人鱼族……”他突然明白。
“也是海际外族。”源自于鲸冉的父亲,一个海际外族人。
雨归尘不由地想起鲸皖的存在,但是霎时间他断了年头,如今他已不再拥有提起这个女人的资格。
“就算用自己的生命作为代价保住了你的性命,这一觉你还是睡了半年。”
雨归尘恳请他们带他出去看一看,坐上木质的轮椅,由冲京凡司在身后推着,此时的人鱼族和海际外族几乎成了一体,地下城被迫倾斜,在那两城持平之初,还存在地下城中的海际外族无一受伤是一个奇迹,但地下城还是因为那一次涌入了大量海水,现如今已交由人鱼族管理,而冲京凡司也不在是那个惑冥人了。
阿瓜卧在阳光下,这时雨归尘才发现本乌云密布的天空现在少有风雨,而阿瓜的断翼也完好如初,阿瓜看见雨归尘便想过来嗅一嗅,辨认熟悉的味道,直到被海纳赶跑。
海纳道:“阿瓜当时受伤很重,我写信给了池昳,她送来了一瓶古老的巫师族禁忌药水,才将阿瓜治好。”
“她来过了吗?”
“来过了。”海纳道:“她说再好的医者也没有办法医治一个不愿意被治好的人。”
“是在说我吧。”
海纳没有继续问下去,她看见雨归尘手里紧紧攥着鲸冉留下的最后的眼泪,看着他将坚硬的泪石捏碎,人鱼的眼泪顺着右手的符文掩藏进雨归尘的灵魂,他知道这是唯一能够被写入历史绘卷的东西。
翌日,雨归尘能够站起来了,海纳道:“现在就走吗?”
“嗯。”雨归尘点点头,他知道在此生活了半年的海纳已再次融入了情感,但他不会说出来,他知道海纳还是会和他一起的,海纳扫视一圈试图尽可能将这里的一切记住。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感情冲突,海纳提议留下一张纸条悄悄离开,于是在雨归尘醒来的位置留下一张离别的信封,这信封是海纳写的,雨归尘没问海纳写了什么,之后也不会问。
在瞪上久违龙鞍的那一刻,阿瓜再一次飞向怀念的天空,不知从哪里传来的歌声让雨归尘不得不往下看,冲京凡司注视着阿瓜离别的方向,想必他也无限感慨,他清楚如今他从不对雨归尘记恨什么,以后也不会,他只会记得有个人来到此地改变了这里历史的走向。
海际外族的歌声作为阿瓜在空中的背景,海际外族唱到:“遥远大陆来临的人啊,离别时请记起我……大海不是归处,心灵是安家之所……”
他们以自己独特的方式唱别来此地相见恨晚的人,而雨归尘害怕回应,也害怕看见海纳的侧脸,于是将头埋在胸前。
海纳道:“去哪?”海纳打破这短暂的沉寂。
“云绕海,乌苏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