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烟袅袅溢入船仓。
入目是一双紫色绣花鞋，再往上是一袭凌乱的衣衫，女子面容精致，她低垂眼眸面无感情的看着躺在地上痛苦扭曲的男人，一步一步走下台阶。衣裙摇曳，她弯腰乌黑的发丝滑落至地，伸出的玉手勾起那人下巴。举手投足风情万种。
灰色的眸子细瞧了瞧他的脸，秀眉微皱，嘟囔了一声宣泄着自己的不满“你不是他。”
守夜人惶恐，辨认来者面容，他认出了这个女子是，跟岱云一起掳来的女子泊峤。而他也是绑走十一其中之一的那个贼人。
他疯狂的想要挣脱开钳制住自己下巴的那只手，可是他纵使用上所有的力气也挣脱不开，反而她的指甲割伤了他的脸。
“放开我。别来找我，你别来找我！”
“为什么这怕我，是因为我死了吗？作这个样子给谁看。世人皆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你的命我是不要的，但我要让你此生风流不下去。你这双手恶做了不少，不如我要了你这双手。它碰过我哪？它知道，不如割掉，我们之间的账呐就一笔勾销，好不好？”
说罢眸中阴冷之气大盛，守夜人被生生吓晕了过去。
泊峤见他晕了过去，就松开了钳制他的手，踢了他如死鱼一般的身子“废物。真是个没意思的。”踏着他的背飘然向罪魁祸首郭魏的房间而去。
他的叫嚷声极大，却没什么人听到被靡靡之音遮掩了。
她循着丝竹声，在门外听着房内的交谈声，以及女子的媚笑劝酒的声音。
“郭先生，好手段居然搭上了临安傅家，真是可喜可贺呐。刚刚偶然间听有《临江曲》，这……”
“好耳力，这次我前往江南，居然得了《临江仙》的遗谱，还找到了与惠兰大家的徒弟泊峤相媲美的岱云。打算到时一同献给傅家家主！”
“据说这《临江仙》得这二人合奏方才一绝。据说泊峤失踪了，至今下落不明。真是可惜啊！”还有几重附和的声音。
“这世间人才辈出又非泊峤不可。喝酒喝酒。”
“真是好酒呐！”
廊上的泊峤咬了嘴唇，这些人怎配听《临江仙》。这首曲子是姜耶缅怀挚爱的曲子，什么时候成了他人献媚的供人享乐的了？
泊峤气极，抬手就想冲进郭魏的房中。却被一个结印挡了回来。她怒道：“是谁？为什么要挡我。”
十一身后跟着岱云。
“是我，拦你是为了救你。”
“泊峤，郭魏他骗我说你逃了。没想到再见却是这般。”
“岱云，连你也要拦我吗？他拿谱子来诓骗我们，还对我……害了我将我毁尸灭迹。玷污了姜耶的心血，去向他人献媚。他的恶事罄竹难书。”
“这个世上天道轮回，因果业障。”十一本能说出了一句被世人说烂的道理。
“我才不信天道，也不信报应。我等啊等，这么久了，郭魏的报应呢？在哪？”
“到了临安，郭魏的死劫也就到了。不妨看下去。”
“我凭什么信你？”
“凭我刚刚截到的两封书信。这封信中记录了郭魏接触的人事事无巨细。都在今晚同时发出。一道发到临安，一道发到京都。若是郭魏现在死了，很多事便也从他身上断了。看罢，孰是孰非自有分辨。杀和不杀你自己决断，本将军不拦你。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会上鬼差押你回阴司。”
两封看罢，泊峤笑了笑的几成癫狂，眼角留下了血泪，狠狠的望向郭魏的身上“我等着。我看着郭魏上刀山下火海。方才解我心头恨。”
屋子内的郭魏打了一个寒颤，甚为不悦唤一小厮多加了些炭火，又沉浸在了温柔乡内纵情享乐。
“能同我讲一讲姜耶与她挚爱的故事么？”
甲板上仓阁之中灯火缱绻，天光微亮远处隐约可见山峦轮廓。微风徐徐，吹散了离别的悲凉。
岱云已经接受了泊峤已经去了的事实，身边一个个好友接二连三的离世，她也有数不尽的话想要同人说一说。她从她们相识开始说了起来，点点滴滴仿佛就如同发生在昨天一般，如数家珍。
十一游荡与这人世之间，也因情一字。她望着自己的手，眼中有恨，有无奈，有悲痛……
岱云的声音很好听诉说着往事，姜耶与挚爱的故事也很美很好，但故事的结尾却让人感慨万千。
岱云讲完了，天也要亮了。她站在十一的身后，看着十一与她差不多高的背影，萦绕在十一周身的气息有些凝重。她道“小时候也幻想过自己天高地阔任鸟飞，觉得自己可以保护所有自己珍惜的人或事物，但是我发现我错了。到最后我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人如此，神亦如此。人能轮回，而神会陷入无尽的苦痛之中直到身归混沌溶于这世间。”
“没想到这世间真的有神的存在。我从来是不信的。”
“那你觉得是好，还是不好？”
“我不知道。”岱云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希望泊峤来世平安顺遂。”
“愿望说出来被人听到就不灵了。”
“你是神啊！我说与你听。”
十一笑了。
“不为你自己求点什么？”
岱云摇头“已经实现了。有你在，我不怕。”她万分坚定。
“但愿不会让你失望......”二人静静听着江水拍打船壁的声音，十一问道“临安什么样的人，才能治的了郭魏那样的人呢？”
岱云想了想认真思考了一下，脸上难得的微笑：“兵部右侍郎，陆隽。陆大人可能才称得上恶人吧。恐怕活人没几个人愿意跟他呆在一块。”
十一靠着船上栏杆上，撑着脑袋看着隐在夜色中岱云神情只有敬畏，也有倾慕。她的神情也在其他深闺少女的脸上看到过。可是要说嫁给他，个个都是不愿意的。
若是论人间的炼狱便是诏狱，多用法家酷吏，能从诏狱爬出来的人微乎极微，必然也是个狠角色。被这猎鹰盯上的猎物，她有些期待他会如何终结这案子了。以她的直觉这个案子恐怕牵连甚广，她作为一个受害者只要演绎好的自己角色等待解救即可，其他事就不归自己管了。
“走吧，故事听完了。我们再弹《临江仙》。”
岱云点点头。
岱云在乐上不得不说是个严师，在不断的练习中，十一越挫越勇，她怀疑以前自己弹的都是假的琵琶，循序渐进中终得到了岱云认可。
走了两天的水路，还有两个时辰就快要到临安的渡口了。
有人过来通传，岱云领着十一进了郭魏的房。
“老爷，你看着屏风是不是极为好看。这可是我从昌彝人买来的。这绣功绣法都是顶好的。”
“美人好眼光。要我怎么奖励你呢？”
透过屏风人影绰绰，美姬推开了郭魏，纤指点了点十一。
“这个人不老实。”
“哦？看什么看。赶紧给我弹，弹完赶紧滚蛋。”
十一唇角抖了抖，不多说现在就想滚蛋，不碍屏风后爷的眼。非礼勿视，勿视。她不过是好奇郭魏的房间罢了，毕竟都是银子啊。郭魏自己是远远的见到过的，长的颇为，颇为……算了，还是不要说的好。抑制住自己心底的恶心。
深深吸了口气，结果呢。吸了一股浓郁到头晕脑胀的胭脂味。十一一个脑袋两个大，这样的环境她把清心咒反复念了几遍。这样的环境确实是污了《临江仙》的雅名。
岱云已经在等她了，十一也跟着摆好姿势。二人相视一笑，由岱云先起。
一场下来宛如仙音，不绝于耳。郭魏很是开心，许了她们能在船上能自由走动不用拘在那仓底阴暗的小房间里了。连带着待遇也好了不少。
还送来了几套金银首饰还有吃食。
十一把玩了一下，失了兴趣将手饰丢到一边。小厮将食盒放到桌边退到一边，打开看了看，不是说有烧鹅的吗？怎么又成馒头跟粥了？
纵使以好脾气自称的十一有点恼了问立在一边的小厮“烧鹅呢？”
“冉姬，拿去了。”
“她那样能吃多少？”岱云嘟囔。
“冉姬是谁？今天房中那个？”
岱云给了她一个夸赞她聪明的眼神。
“冉姬得了新宠。拿去喂了。”
十一气绝。扶额。嗷，本将军要吃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