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层小楼,一间上好的雅间中,四人正在其中闲谈。
说是四人,但真正能参与进这话题的却不包含那边正在奋力扒饭的易渐。
“人间现共有八处不可不去之地,居于首位的就是这遍地花开的不归楼,想必夜兄你也是知晓的吧?”
“我四处谋生时就日日见那不归楼里,声声燕语,歌舞不绝,外边都说,在这不归楼一醉不归是常态,若是归来那才叫奇怪,可有此事?”
“终究是外人言,信不得全,事实上虽确有此事,但凡事无绝论,大多是不归者多,归者少罢了。至于奇怪不奇怪……”
丹煮酒先开了酒局,向夜常明敬了一杯,双方饮罢,这才道。
“不足为外人道哉?”
杯口向下,示意已尽。
“这第二处盛景,当属我人族的摘星楼为最。有道是‘贾府贾氏贾大人,佳言佳语佳天下’,其名下的摘星楼开遍我人家各处,这句名言不可谓功劳不大。料想夜兄应该也当知晓。”
“有幸去过几次,不过就只顾得吃饭了,其他倒是关注的少。”
夜常明再饮一杯。
丹煮酒见此,笑了笑,为他满上,继续说道。
“这第三处名地,应该是佛族的心海岸,其间有山有海,内含竹林,山珍海味,皆是佛主未得到君位时的往事相,有缘者才可见其本相。这个应该是你没见过的。”
夜常明听了后第一次没了言语,笑了笑,难以从其表面读取信息。
丹煮酒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他,半响后也是一笑,和这样的人交往,的确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但身处人间,自然少不了这些勾当,无关你愿意不愿意,如今的现状如此,想要改变非人力可为,唯有伟力才可拨乱反正。
所以这一次,他请出了手边这位因为插不上话也和易渐一般在一旁品尝美味的望青梅。
捻指顿了顿,他所透露的东西已经够多了。
能够在两个地点连续碰见,这已经不是用缘分便可以解释的通的东西了。
第一次,可以当做人间客,如韩宇信一般——人间何处不相逢,即是有缘,看的上眼,便交个朋友,无有不妥。
也可以是相看两相厌,擦肩而过,这也是人间客,不交朋友,也无甚影响。
他不喜欢这个浑身充斥着黑暗能量的少年,尽管夜常明的表面显现不出,但是那阴森的气息他是无比熟悉的。
在他踏入人间的日子里,每一天都在和这样的生灵们打着交道,他早已厌恶了这样的生活,但是却也有不能放弃的理由。
一念至此。
他也是没了继续客套的意思。
“说吧,找我何事?”
放下酒杯。
现在的丹煮酒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眼前的这位年轻人找自己,而不是自己要找他。
而找他的理由,他早已听得耳朵起了茧子。
“卖弄些文采,不知可还如得了您的法眼。”
夜常明恭敬回到,情绪没有因丹煮酒的态度发生如此变化而变化。
他对眼前的这个人太熟悉了,而这一份熟悉是单方面的。
毫不客气的说,丹煮酒的一举一动,他都能进行先一步预测。
所以,这一刻,定式无效!
那毫不掩饰的厌恶,毫不掩饰的不耐烦,毫不掩饰的唾弃,他早已不知道经历了多少,而现在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他又怎能因为这点小事而浪费掉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与他之间名为信任的桥梁在这一日必须建立!
今日之后,他们若还是两个世界的人,那么本就云泥之别的两人怕是将再无瓜葛。
这是只有少数人知晓的秘密,眼前这位,是普天之下唯二能掀起这天下大势波澜的人。
见如此答复,丹煮酒好似没了兴趣一般,拿起了筷子,将目光放到了这满桌珍馐之上。
“天下间的珍馐不少,您刚才所说,不过是其中之三。”
“鄙人倒是觉得,修罗门的极胜宴不错虽是寡淡,但也别有一番风味。”
夜常明连连开口,现在是他的主场。
丹煮酒将一尾鲜味水晶虾仁放进嘴里,咀嚼完毕后,在继续寻找新目标的过程中,顺带着评价道。
“清汤寡水,人间最贫瘠的土地,没有之一,能有什么滋味。”
“可这第三位真正的现世王却又是实实在在在那里诞生了。”
丹煮酒嘴角微翘,顿了顿手中的筷子。
“且不说前两位现世王都是我人族之人,就单说她一介女流,人族弃徒的身份,就已经注定没有什么考虑的必要了。”
“那若是再加上魔族人杰呢?”
夜常明的声音不大,却无疑是一道霹雳,震惊到了一旁正开心和易渐讨论那道菜肴最佳偶的望青梅。
语音未落,这一片的时空便已经被他用“力”定格。
事关绝密,知情者皆有保守秘密的责任。
“你可知你翻了何等的条律?”
望青梅厉声呵斥,情绪这般突然变化,让一旁本在开心讨论的易渐也不由得拿起身旁剑鞘。
相比于望青梅的大发雷霆,丹煮酒的反应倒是平淡的多。
“一场交易罢了,莫非你以为仅靠一条潜蛟便能越过龙门,化身真龙,进而君临天下,执掌杀伐。”
愿意接话便是好事,夜常明毫不吝啬自己的表情。给了反应截然不同的两人一个安心的笑容,同时也将被易渐紧握的剑拿了过来,重新放回易渐的身旁。
“若说起这极胜宴的独到之处,就不得不再提一提天族,也就是如今暂代君位,管理六界生灵的天人君故乡了。”
拿起一旁的小如意净砂壶,将茶水倒入酒杯,缓缓倾斜摇转,而后茶水润身,将杯中酒渍清洗干净,去了异味,又重新倒入七分茶水,如此这般,一杯保留了一分烈性的“如意净砂”便算是准备了个差不多了。
夜常明将它放到望青梅的眼前,做一请的手势。
“先消火,你废话太多了。”
毫不客气的言语,让望青梅本就不满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寒芒。
“定性。”
心中暴虐的想法刚刚升起,两个宛如清泉般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
一音破妄,望青梅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竟然被眼前这位普通人给带偏,要知道眼前的这个人,可是到现在都没有展现出一丝一毫“力”的啊!
稳了稳心台,定了心性,这不是现在的他可以插手的局面。
“想要与我这般的浑人说话,是要先舍了你的一身骄傲羽才行。”
夜常明看着安静下来的望青梅,任笑意在脸上荡漾,继续开口挑衅道。
望青梅还未交手便已落了下风,这是连他自己都没想到的,本就落于下,若再去争论是非,只会降低自己的价值,迎来更大的羞辱,情绪翻涌之下,早已模糊的大势,也许会更加看不清了。
所以,尽管心有不甘,他唯有忍着。
“是舍弟放浪了,先生莫怪。”
“怎能不罚?”
“为何要罚?”
“为何要说?”
“不说怎罚?”
“罚能怎样?”
两人快速的互相发问道,眼睛直直的看着彼此,眼神中是宛如湖泊般的波澜不惊。
夜常明最后一问说完之后,丹煮酒并没有给出直接的答复。
只见他微微一笑,向身前的丹煮酒拱了拱手,简单的吃了两口后,拉着一边,尚不知所以的易渐离开了。
今日之局,以两人最后的以问止问式问答宣告结束。
丹煮酒没有去送别这位客人,而夜常明作为形式上的客人也没有向这位明面上的主人告辞。
要说的话,已经在彼此心中。
怎能不罚?错了当罚,本如此。
为何要罚?准则对错,本定论。
为何要说?知错犯错,难辞咎。
不说怎罚?如何判决,由谁判。
两人四句,远不止此意。但有时候默契就是来的那么突然,丹煮酒只能将这份默契归结为夜常明事前对他的了解,若事实并非这样,他也只能祈祷,日后是友非敌。
太高的高度,也意味着他有着成为大麻烦的潜质。
……
两人走后,遥望背影。
“魔族人杰之事是否为真?”
望青梅脸色深沉,忍不住发问。
丹煮酒没有回答,只是继续目送着那两个他看不透的年轻人离去。
知道了答案的望青梅,心情非常不好,愤懑之气在胸膛中久久难以缓解,这不同于刚才的意气用事。
是为愚蠢之人故作聪明的做法而感到不满。
世间万物,皆有不可被外人污染的心中净地。
也正因为此,当年的匹夫也敢做出半步弑君之举。
为人间做事,绝不是让做事之人满意,而是让这人间众生感到满意。
至于怎样的才能算得上让人满意,每个做事之人心里都有数,只是大多揣着明白当糊涂罢了。
尤为可恨。
所以呢?为什么你选择了默不作声。
望青梅将目光放到了丹煮酒身上。
“怎么了?”
身边人身上戾气的变化,丹煮酒是绝对是第一时间感知到的。
只是,他没有给予相应的回应罢了,直到望青梅将目光放到了他的身上,他才不得不为之做出解释。
“居其位而不尽其事,战时死罪。”
“你被他干扰到了。”
丹煮酒并没有直接回答望青梅前一步的提问,而是直接点出事情的关键。
“可他说的不对吗?”
“他说的都对。”
“那我为何直到现在都看不见那些最应该站出来为人间说话的人,起身说话?”
是的,至今那些人依旧没有站出来,为这已经被打破万年宁静的人间说哪怕一句话。
风起,撩动了望青梅的发梢的青丝,他望着远处的方向,眼眸冷冽,戾气十足。
怔怔看见他这幅样子,丹煮酒原本一直放在他身上的眼神放开了,松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奈道。
“他说的都对,与浑人交流还是不要守那些老旧陈规要好!”
言尽于此,以望青梅的能耐,冷静下来后自然也能明白。
但他想要的伙伴,绝不是要让自己一遍又一遍提醒才能发现事情根本的人。
他也绝对没有那么大的精力再去培养出那么一个能把握大势的人间绝顶。
有成为趋势之人的资质与能真正把握大势是有很大不同的。
丹煮酒没想到这才多久,人间便出了这样的一尊妖孽。
“这才刚刚开始啊!”
他一人远去,无语望青天,内心感慨颇多。
夜常明攻心之意十分明显,三言两语便将两人全部拉入他所设好的局中,尽管手段十分恶心,但是丹煮酒也不得不承认,那个人是一位大才。
今日,这个名为夜常明的男人算是真正走入了他的眼睛,以后是敌人还是朋友,留给未来的自己抉择。
什么都没有确定的今天,却又有一件非常肯定的事。
今后的两人大概率是不可能相忘于江湖了。
丹煮酒睁开了眼睛,看开了所有,微微一笑,拍了拍撑着身子的栏杆,叹道。
“真是精彩!”
至于他的最后一句话……
你究竟是有多小觑我,亦或者是有多看得起我啊!
判能怎样?谁人不是为了一句公平?
以夜常明刚刚的问答高度,他绝对知道丹煮酒不会袖手旁观,做台上看客。
这一句是邀请,不是要做他殿中客,而是请他做殿中客。
这是一句承诺。若判,必能怎样!
这一日,他看着远山良久。
……
傍晚十分,有一邋遢青年,背着酒瓶,闯进了一座小楼,直接便上了最高层,一男子正站在那里眺望着远方,面容平静。
“喂喂喂,我说,你怎么站了那么长时间?”
十分无理的提问,看到桌子上的蔬果,也不讲究,将满是尘与酒的右手在他那脏衣服上,来去翻覆,共擦两下,下手边吃。
主人家没有怪罪,也没有多招待,像是早有预料,像是情理之中。
半响,男子走到了邋遢男子对面坐下。
“连山兄怎么有兴致来我这里一趟,莫不是来看望我的?”
“哈哈,丹,你还是那么喜欢开玩笑。那怎么可能是来看你的。”
丹煮酒望着他也是一笑。
“那不是来看我的,肯定是有事来找我的对吧?”
连山点了点头,而丹煮酒的眼睛告诉他,他这句话还没有说完。
一个恩守规矩的人,是不会打断别人未完的语句的。
丹煮酒嘴角笑意更甚。
“那我便来猜猜你所为何事。可好?”
“请!”
两者都不是凡人,当年虽没有直接交过手,但相知已深。
窗外的夜色被西边来的乌云挡住了,烧过几道霹雳,将黑暗中两人的面庞找了个全。
雨声,应势而下!
片刻,积水蓄满院落,整个庭院顿显清新明净。
哗啦雨声,此时也显得尤为悦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