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夜常明早早地坐在门口，呼吸着这份新鲜甜美的气息。
这心情也随之有了些许愉悦的雀动。
熟悉是双方面的，默契却是需要运气的。
她料定了夜常明要走的必然，又因曾见识过小道士那通天彻底的本事，料尽过去未来，可判五行，能断命运，所以渴望借这一阵东风，去让这既定的命数产生些许变化。
而究其一切根本，是冥冥中人内心深处的执念之一。
没有人愿意让自己的命运以一个自身所厌恶的方式结束。
这是一大定数，小道士便以此开局，赌了一把。
若能成，他就能轻松知道这位本不该存在之人是否存在，进而在不久远的将来，笃定他的身份。
小道士以此种下了因，无论他夜常明是否出现，以后都要与易渐做一个结果。
只是方式，时间不同罢了。
兴许还会是个没有结果的结果。
念此，夜常明嘴角微微勾起了，小道士可是个聪明人，也是一个大本领之人。
那家伙还是老样子，所思所想，已经是站在了一个很高很高的角度。
只可惜不是人族，算是这乱世中他界的一大变数。
他想推翻一切，重拾三杰旧时所提倡的路，便绕不开人间这座庞然大物。
可三杰偏心，把机缘给人间多分了一点。
可不敢小瞧这一分，那是个体与万物之主的较量，一丝一毫的误差皆都是个人所无法掌控的。
联手吗？不可能的啊，他夜常明毕竟也是这人间的一员，只是不是很喜爱罢了~
悠哉悠哉间，心有所感，停了右手打着节拍的两根手指，将手从膝盖上放下，撑起身子，看着踩着晨光按时回来的易渐。
他近日时常这个点外出回来，回来时整个人湿淋淋的，劳累至极。
他的手上生有老茧，脚下生风，干什么都是一副干脆利落的样子。
这一点，夜常明很满意。
“夜兄，早啊！”
“早！”
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秘密，他不会去问，也不会去想，只简简单单看看晨光，于他而言，一切当顺其自然，那便是最好。
这曾是他的道，只是现在如今不显罢了。
当真正接受了沦为平凡的一切，只剩几张书卷，如此这般度日，还能悠然看着日升日落，看着红尘翻卷。
他觉得这才是大超脱，这才是他一直所兼修的道。
“昨日的二两下酒菜甚好，今日你随我来，换我来请客。”
说完，行拱手礼，邀请易渐共行。
易渐得知真情后，是如何姿态，今早又是为何平静下来，他不知晓。
有些事无需观察，无需听说，你只要大概知道个脉络，便能约莫着知晓结果，小知小识可见浮光片刻，以此可入道。若能熟知历史真相，把握时代脉络走向的大能，以此可得道。
先天占卜，洞悉万物。
理之尽头，大道可知而不可说。
易渐欣然愿往，这是他的性格，天性洒脱。
在和易家老太太告别之后，两人出门去了，于易渐来说，这将是非常轻松的一天。
踩着渐渐消散的早霜。
夜常明笑着问道，音调恰到好处，低一分迟疑，高一分是惊扰。
“你最想做什么？”
作为人定是要有一个目标才行，可以选择如夜常明这般做一个与世无争的咸鱼，也可以选择如小妖君那般的路，为自己宗族奋斗一生，又或者随心一点，如魔腾那些人一般，做一个自由人，天下何处不可去。
这一句问心，夜常明不想听到那声常人常挂在嘴边的答案。
自己的人生怎么能看着来，过一天是一天？
若真有心将这天地囊装怀中，就不该在可以结交之人前显露自己的平庸！
“我啊，我没什么想法，就只盼着和我奶奶安稳度日就好。”
两人继续前行，夜常明也没说去什么地方，易渐也不问去什么地方。
“那你觉得你奶奶是如何想的呢？”
易渐听到这个问题后，脸色相比较上一刻，好似有了那么一点点的舒缓。
思索片刻后道。
“她老人家呀，她老人家的想法我也不知道，我以前没读过什么书，做事都是凭着感觉来，也许会盼着我不被人欺负吧！哈哈，你们这些人脑袋里装的东西多，不像我……”
易渐哈哈一笑，笑声爽朗，语气中有些羡慕。
夜常明从这句话中感觉到了他的另一番经历，在有些时候，年老的长辈往往会比同龄人更好相处。
只有在这个时代真正生活一段时间，才会真正感受到“人，生来不易”这句话的含义。
拍了拍易渐的肩膀。
“我没事的，都已经习惯了。”
“不，我是想说走快点，这速度可不行。”
诧异的情绪在易渐心头升起，抬起头他看到了夜常明正对着他微笑，这笑容他熟悉，是和铁匠他们在一起时候的笑，满是善意。
“别傻了，快跟上。”
“啊，哦！”
不知不觉已经拉开易渐好远的夜常明，回头对易渐笑着喊道。
……
临近中午，在这山野林间，也不知道目的地是哪。
秋天的味道越来越浓，树叶飘零，凉风吹过，带着湿意，这天朗气清的日子，并不能阻止夜常明脸颊上的汗珠洒落。
“什么时候能到啊？我们要去哪啊？”
一路走来，易渐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开心的相个孩子。
起初是夜常明在前，易渐跟在他的后面，结果走了没多远，夜常明便体力不支了，变成他一步三停，等着身后的人慢慢接近。
“快了，再坚持坚持。”
夜常明擦了擦脸，看着前方，判断道。
“哈哈，我为什么觉得不是我坚持坚持，而是应该你坚持坚持呢！”
易渐哈哈一笑，坐在路旁的石头上，向已经拉下好远，看样子是累极了的夜常明朗声喊道。
君白微微勾起嘴角，以此回应易渐的调侃。
那之后的没多久，两人便登上了山顶。
易渐心暗道被骗了，大餐是不可能大餐了的，这了无人烟的荒郊野外，估计连能不能填饱肚子都成问题。
不过这山下的云烟，真的好漂亮。
看着似静似动的云海，易渐一时深陷其中，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良久，夜常明爬了上来。
看到了两眼出神，望着云海的易渐。
没有打扰他对这份极静美好的相容。
“无根水，四海为家，飘荡无依。”
坐在另一旁，慢慢呼吸，平静内心的夜常明为这位友人解释道。
易渐听着，听便是听，他不敢去想，就他这榆木脑袋，根本就没有多少的经验储量去支持他做判断，他有愚者的觉悟。
“无定形，可阴，可晴，晴时天朗气清，阴时电闪雷鸣。”
易渐的脑海中忽地想到了一朵大大的云彩，忽地变成了黑色，然后又忽地洒下一片大雨，将他的耕地滋润。
憨憨一笑，笑出了声。
夜常明看着他的表情，也为他的笑容感到了一丝欣慰。
“云，来去无痕，往返无影，为大自在之道。”
“的确自在。”
易渐没有看其他的更多，就只看着这云的变换万千。
“你奶奶委托我，将你带出去，去和这该死的命运斗上一斗。这便是她的想法。”
“哦，是吗？”
此刻，易渐的眼眸中，没有迷惘，仅是绚烂的色彩，那是生命的精彩。
山间之风雾，谓之岚。
他的小心思根本瞒不住夜常明这样的人，或者说根本瞒不住一个真正想要了解他的智者。
小道士看得出。
易奶奶看得出。
夜常明亦看得出。
相不是知道的，而是得到的。
都说人老成精，他这样的一个还未成长起来的小白纸，若是做不到一览无余，哪还敢在这已经外表已经烂到彻底的天下里行走？
他说谎，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却还是要了一句想要平安到老的祈愿。
因为聪明的他明白，在这个时代，平安到老何其难，这是连他都没注意到的人间态度。
他说谎，说不明白易奶奶的想法。
但在一起那么久了，彼此之间那还有什么秘密。
困于此地，一生一世。
她老了，可能会有不甘，但更多的是此世罢了的淡然。
人之尽头，她只希望自己的后代不要再遭受这种待遇，三杰的故事传遍人间千千年，她也想等到那样的一位故人，将这不公的世道颠覆。
她不认可这易家这无声的传承，为什么要为了所谓的正义捐躯，能值几个钱？死后又有几人念？她是小女人，一心只为一家人的小女人。
亡夫丧子，皆是倒在了这恐怖的人间路上，她不想再亲自送走自己的孙子，不舍是肯定的。
但易渐常常大晚上的跑出去，天明锄禾而归，他是不甘心的呀，她这做奶奶的明白的，一点一滴都压抑在心里。
那年的小道士所带给她的震撼不可谓不大，但真正让她下此决心的还是那一句——
“一朝王命不盼归。”
俱往矣。
……
“这最后的选择，我把他交给你。”
夜常明走到易渐的身后，伸出手说道。
轻轻一推，将他推下这崖底深渊。
“我回去等你，明日就走。”
看着已经望不见踪迹的易渐，夜常明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喃喃道。
……
崖下。
巨大的冲击让夜常明感觉到的肺腑的颤动与悲鸣。
冰冷的潭水，不断刺激着他的神经，此刻，他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他将信任交付给了夜常明。
天空上，云舒云卷，云的源头与尽头，都是水。
那里一定会很精彩。
……
次日，天色依旧深沉，但早起的鸟儿已经开始叫唤。
少年收拾好了行囊，走向那已经在青石之上等待多时的另一位少年。
临近，又向家的方向拜了三拜，以此定心。
“我一定不能有事，我一定要回来。”
夜常明微微一笑，向他点了点头。
走远。
……
少年的远行应当在一个清晨，走时门前守望着一位老人，只盼平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