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几天,君白抽出时间又拜访了易大叔,那是一个朴实的老人,就是不知为何,看见他身边的曲道离略显有些不高兴。
还有喜欢外出游历的谢大叔,去的时候他不在家,没能见上一面,这让君白有些遗憾。
此时两人在拜访了左少前的父亲,也就是他的左叔叔后,走在回家的路上。
那是一个气势非常威严的人,再次见面,君白终于明白了,他的身上有和贾星一模一样的味道,身上自然而然散发出的气质,是久居尊位才能培养出的姿态。
彬彬有礼,虽近在眼前,但他们之间却又像是隔了一条不可跨越的横沟。
他的声音,依旧在脑海里回响。
“少操心那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你若是想认真活着,没有任何生命敢越过这条界限。”
“这里是人间界,是统一的人间界,你只需要记住这一条。”
左叔叔刚才的话还在耳边围绕。
那仿佛看穿一切的目光,让他感到了隐隐的兴奋,那是对手的感觉,但是他是长辈,是一位十分关心他的长辈,他不介意向自己透露一些世间的本质,那是可以让他安心事情。
“我见世人愚昧,但是万事也自有其道理,我有疑惑,一个很大胆的疑惑,求叔叔解答。”
他的疑惑,让这位发须近白的人,莞尔一笑,君白看得出那是满意的笑。
“跳出偏见,去看人间界,那里自然有答案,关键是你自己要去看。”
左老爷子知道眼前这位已经长大的孩子,即使自己给出真正的答案,他心中也会保留三分猜忌,索性不答,同时也是对他的殷殷期待。
现在的君白很自信,但他那股自信没有一丝的底气,他的见识决定了他只相信自己的实力,但是很不凑巧,他是常人一个。
左少前被愧疚迷了眼睛,没有发现这一点,这让本就无力的君白更加一筹莫展。
“少前他还望你能开解一下。”
解铃还须系铃人。
君白微微一笑,躬身一鞠。
“叔叔放心,我已经安排妥当,少前他是少有的天才,一定会明白这一点的。”
尽管按着心中对君白的了解,已经肯定了他不会对这样的左少前袖手旁观,但是这样的话在君白自己嘴里说出来,他心中又是不一样的滋味。
“真相我不能告诉你,但请一定相信我们的态度。”
世界上最无力的除了口头的承诺,没有任何的代价,但是也有真正的一诺千金。
君白如此,左老爷子也是如此,信与不信只在两人的心中。
深深地叹了口气,这应该是君白心底最不愿意接触的事情了,在上一次死之前他都不愿意了解真相。只是这一次,再次活过来的时候,那丝心底的渴望终是让他迈动了脚步。
他本就是一个求知的人,这是天性,改不了的。
几位叔叔已经一一拜访过,君白可以很清楚的感受到他们所持有的态度,易大叔是真正的寻常人家,左叔和何叔都是大人物,有多大他不好定夺,只能将他们放在更高的位置。
还有早早离世的柳叔……
“怎么了,愁眉不展的?”
身旁的曲道离有些不解,感受到君白突然沉重起来的情绪,问道。
“没什么,只是对你为什么一直挎着篮子有点好奇?”
嘴角露处微微笑意,又恢复到了旧日的常态。
掩盖疑点最好的方法,当然是用对方的疑点。
她这几日,一直挎着篮子陪自己走东走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个持家妇人呢。
曲道离脸色一红,有些扭捏。
“没啥。”
“那你不想说算了。”
不说自然更好,下次有需要的时候还可以再用一次。
君白微笑着迈步向前,但是曲道离感受得到他的情绪依旧低沉。
“等等,等等,我说。”
“不勉强的。”
君白并不太关心这些小问题,但是他现在的情绪真的调节不过来,尤其是见识过左叔之后,有些事情小时候感觉不到,但是现在却是感觉的十分清楚。
无奈,无奈,都是无奈,左叔无奈,何叔无奈,他也无奈,这无奈到底由谁来解?他想来解,想捅破了天,看看究竟是个什么样子,但是他没这个实力,他只能乖乖躲在后方,像蝼蚁一般活着,这便又多了一份无奈。
“这东西叫同心篮,据说只要两个人一起挎过就能同心协力……”
她的解释君白根本没有听完,六年以来他第一次打断了他人说话,因为这是一件很不礼貌的事情。
“我猜是一位路边老爷子给你说的。”
他半开玩笑的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和往常一样的人。
曲道离立刻摇头否决。
“不是的。那个人占卜之术很厉害,说话一直很灵验。”
君白现在的耐心已经听不完一整句话,听到了这里,微微松了一口气。
“是一位老奶奶卖给我的。”
笑眯眯地向他打了个来回,但是那熟悉的笑声并没有如期而至。
曲道离悄悄打量了一下君白,她没想到这原本是想让他开心一点的玩笑话,但对现在的君白来说却无疑是火上浇油的事情。
君白尽力缓和着接近爆炸的心情。
“曲道离,你要认真一点才行啊。”
这条回家的路上,看不到人了,是一个相对偏僻的地方,他忍不住了,忍着有些沙哑的声音说道。
曲道离有些呆住了,这样的称呼,她是第一次从君白的口中听到的。
现在的君白,他的的理智已经低到不允许想出更好的方法。
“你们这些人,我全都已经跟你们暗示过了,我不信你们真的不懂。”
“从我放弃所有,只为活下去的那一刻,我们便不是一路人了,我曾经的梦想早已化作泡影。”
“于我而言,百年后一捧黄土;于你们而言,百年后青春依旧。”
“请不要在这个样子,我们这些人谁都不欠对方什么,现在你们对我的好,只能算作怜悯而不是真正的好,我接受,但是我恶心。”
“你不知道吧?何叔叔口中的那不是病,我那是死了,这些事除了你之外,我都跟他们明说了,不为别的,只是对你有那么一丝期待。”
“那可是魔莲啊!魔族至强的代名词,若是你能参悟,帮我报个仇应该是很容易的。但是你回来了!我之所以安排你去拿那把钥匙,只是为了让你给我收尸,让愤怒的你下定决心,得到那份实力,替我报仇。”
说着,又露处那份熟悉的笑容,只是这笑容在现在的曲道离看来却是还十分的恐惧。
“可你现在又在做什么啊?无所事事,跟易小寒一样,只是在自己折磨自己,于我而言没有半点意义。”
君白的眼神,她感到陌生有熟悉,陌生是因为这种表情她从来都没有在君白身上看到过,熟悉是因为你从魔界圣地里随便拉一个人,他都是这副表情。
“不……”
她想辩解,但是没有理由,君白也没有插话,脑海一片空白的她自然是辩解不了什么,魔界这个地方以实力说话,她有头脑,但是却绝不是君白的对手,毕竟,他可是在人间界都能活下来的人啊!
被他慑人的眼神一时震住了,暂时掌握了主动权,旧日的君白对他们的影响有多大,那她现在的恐惧就有多大。
“可惜啊,所有人都懂,就你们两个人不懂,是不是有点太蠢了呢?”
笑容消失,化作真正的冷漠,那张脸上没有丝毫的情绪,却是真正真实的君白自己。
“走啊,不要在我面前晃点了好吗?废物。”
君白一个人走了。
他最后的言语,让曲道离心中那小时候阳光灿烂的君白形象豁然崩塌了,此后化做噩梦,伴随着她每一个睡不着的夜晚。
他最后那副表情深深地印在曲道离脑海里,宛如梦魇。
……
柳念皱着眉头看着宛如失魂落魄一般,独自回来的曲道离。
他很不开心。
戒尺敲打在他的脑袋上。
“收心。”
王夫人依旧一脸淡然的样子,在一旁把玩着茶具,此外,不言不语。
手上经书三卷,天地人。
何时能参破?得一分自然?
不知,得悟时方悟,不得解时不得解。
屏气,排除杂念,继续钻研。
寒来暑往,这样的日子已经不知道过了多少年,他有感觉,距离最后一步已经差不了多远。
……
君白洗浴后,坐在桌旁,看着手中的竹瓶,桌子上还有十分相似的一个,只是显得有些陈旧,那正是他父亲留给他的最后一样东西,也是唯一一样。
那看着瓶子的眼睛略显黯淡。
“叔啊,我多希望你是个坏人,而不是个好人.”
他想活下去,但却不是,不得不这样活下去。
甘于平凡?他从来都是自命不凡的啊!
一时间,见不到盛世变得不可怕,反倒是从小便向往已久的盛世,真正降临在眼前,他却不能伸手触摸到,更他让痛楚。
按着吩咐,带着微笑,他第一次将药水饮下。
那暖暖的感觉,让他浑身舒坦,有些庆幸的同时,也有些失落。
那感觉真的很温暖啊,很温暖,他很珍惜。
……
累了许多天的贾星,终于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将四周的群星收回掌中。
走出子明房外。
“要走了,交成绩。”
龙印递来一碗米粥,里面掺着点点滋补的东西。
贾星吃的马虎,一边走一边喝着,颇为匆忙。
多日来精神的高度集中,让他这位初次担任监考一职的监考官十分疲惫。
天界的人虽然不多,但是仅文采而言,他所查改的最好篇章已经有人族最顶级的水平,所有的文章改完后,他也更加清楚的认识到,天界文章的平均水平已经远远超过超过了人间界。
仅这点而言,他还是有资格评价的,毕竟,若是连他都没这个资格,那年轻一代更不可能会有人拥有这个资格。
他也庆幸,他们只对文章感兴趣,其他方面还是很随性的,不然真不知人间界会不会如万年前一般,重蹈覆辙。
脑海中在思索,有没有将什么事情被遗忘了。
努力让有些昏沉的脑袋清醒一点。
确认了大概后,向身边的龙印又叮咛了一句。
“凤茗到江南岛了没?”
“凤茗昨日已到,现正等候在江南岛子明房门口。”
贾星点了点头,刚刚轻松了下的他,眉头却是又皱了起来,情绪有些沉闷起来。
“那家伙应该不在了吧?”
龙印没有回应,持剑静静伫立在一旁。
没多久,他微微叹了口气。
“行了,你跟我去浮海之上。”
两人身影渐渐消失,匆忙依旧,根本没有半点时间去感伤。
……
浮海之上。
龙印在一个渺无人烟的小岛上停下待命。
两人应该是走的最早的人,但贾星来到那位周身围绕着氤氲气息的天人君面前时,却发现,自己是最后到场的那个。
“晚辈来晚了,还请各位界君多多担待。”
微微鞠了一躬。
“无妨。”
佛君手持一根木枝,微笑着摇了摇头。
剩余三君亦是微微颌首。
贾星挺胸抬首,郑重看向在场的几人。
魔、妖、阿修罗三君的脸上有着明显的时间痕迹,苍苍老矣。
佛君较为年轻,氤氲气息之中,天人君不可知其真面目。
而他是场上最年轻的一人了,仅仅只有一十八岁。
但是他的身份是尊贵的,代表了人间界半数财富的权柄,这也是他可以站在这里说话的资格所在。
“还请诸君将各自看上眼的卷宗拿出来评比。”
声音传进从气息中传来,落入每个人的耳朵里。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现在要决出的是能真正睁眼看人间界的生命,这是目前人间界迫切所需的人才。
整顿了一下内容,这件事,该由他来作为开端。
“天人族,卷宗共七万六千零三卷,入选者——”
说到这里他明显停顿了一下,下一刻又紧紧接了上来,目光平淡,那是自信,属于文人的傲慢。
“无!”
“人间二层,卷宗共一千两百一十三万一千零六卷,入选者一人。”
佛君在贾星说完后,接着说了下去。
“人间三层,卷宗共一千两百二十五万四千零一十卷,入选者无。”
接着是阿修罗君。
“人间四层,妖人族,卷宗共一千三百三十万三千二百八十卷,入选者一人。”
接着是妖君。
“人间五层,卷宗共两千八百万零七百卷,入选者一人。”
接着是魔君。
“浮海之上,魔人族与阿修罗族,卷宗共四千三百二十三万五千卷,入选者一人。”
最后是天人君。
“望诸君请出试卷共赏。”
……
此刻,整个人间界无一处不布上了阴霾,成山雨欲来之势。
一道金榜飘忽出现在每个人的眼前,似有似无,各位考生只要仰头便能看见各自眼前的分数。
一点一点的雨落下,让身处盛夏的君白稍微感受到了一点凉意。
一道声音清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让众生都不由得放下了手中事情,屏气凝神,等待宣读,这可是整个人间界至高无上的荣耀。
“本次文试,得诸君认可者四人。”
“二层与四层一人,丙壬雪,丁卯月并列第三位置,得九十六分。”
两人并列的情况,出乎世人预料,多年来,首次尾这三个位置从来都没有满编的时候,像这样并列的情况还是千年来第一次出现。
“浮海之上,一人,李歆,得九十八分。”
“五层一人,左少前,得九十九分。”
世人皆先是一顿,接着举世哗然,尤其是左少前得分出来的那一刻。
何为及格?九五便为及格,九五之上便可得界君认可。
文试之分,只分三类,首次尾。余者为其他,不重新划分。
君白看了看自己的分数,手紧紧的握着,过了好一阵子,才在吐出了一口气,缓缓松开了手。
和预料中的没错,他落榜了。
……
而在这座江南岛上,在一处简陋的草屋中,同样有两人如此。
一人兴奋的哈哈之笑,另一人则较为平淡,但他紧紧握拳的双手,和他眼中那凌厉的锋芒,无时无刻不在述说着,他们的主人并不平静。
“恭喜师兄,夙愿得成!”
刚刚坐于他们的身旁的紫衣男子,此刻已然起身,面带笑意,向站在门口的那位老人做了一揖,那是在道贺,发自内心的庆祝。
门口老人那止不住的笑意,跃然浮现在脸上。这样舒心的感觉,太让人怀念了!
他闭上了眼睛,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静静听着门外的雨声,格外悦耳。
“二十多年了啊~”
一声长叹,这里面有大愿得成的释怀,有一路风雨的心酸,还有那么一丝丝的小庆幸。
“哈哈~”
一两声轻笑,仿佛破堤的洪水,打破了那张多年来从不把情绪外泄的僵硬脸,一发不可收拾。
“哈哈!”
爽朗的笑声,在院落中回荡,最终育成一股惊人的气势,直上九重天际。
那是嘲讽,也是信心,这声音穿透了整个人间界,下至浮海底,上至天人界。
传进了那些人的耳里,唤醒了他们对曾经那位武试榜首的记忆,那位或许已经被世人遗忘的榜首!
只坚持了自己那个不被认可的梦想,向天人君立了军令状,为人间界争取了一丝机会。
转眼二十年,匆匆已过,少年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