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经昏暗。
推开了门，一发须尽白，但却精神矍铄的老翁正坐在月下品茶。
左少前当即作揖。
“父亲。”
此人便是左少前的父亲，早年出去闯荡时英姿勃发，是少年郎，等他带着左少前归来的时候，就成了现在这副模样，只看一眼，便让人心生老气横秋之感。
略显迟疑，深出了一口气，郑重地跪了下来。
“我上一次没有任性，时至今日已是痛苦不堪，如今我只想任性这一次，还望父亲成全。”
深深一拜，不起。
老人闭眼，仰面享受着月华，又睁眼看了看手里的茶杯，里面的水已经饮尽。
“这是他的命，我们谁都插不了手，你也许不知道你此行将要面对的是什么，那可是能压得你更加喘不过气的无奈。”
左少前不起，跪拜着又将沉声述说了一遍自己的意愿。
“还望父亲成全，让我们圆一次儿时的天真烂漫！”
老爷子不想答应，他懂得多，知晓外面是个什么样子。
此行若去，能不能回来就不是自己能说的算了的。
这路上有多少人一去不回？无数。
左少前还小，老爷子不想让他这么早就接触那些东西，又或者说，不想让他接触那些东西。
但同时，他也明白君白的事情宛如一根针一般，深深的插进了他们每个人的心里。
他们这群孩子没有一个是不自责的。
这就是你们之间的羁绊吗？不亏是君白啊！
他内心里深深叹了一句后，缓缓起身，慢步走回了房间，睡去了。
有毫光乍现在庭中，左少前终于得到他日思夜想多年的许可了。
“谢父亲！”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古来忠孝两难全，他的这个决定对于这个老人来说，太不公平。
但左少前要去，一定要去应了他们当年的约定。
这可是他唯一留恋的事了！
毫光来自一扇一剑。
是他三年前成名的东西，今天终于是拿了回来。
伏在地上未起，想趁着可以，多尽些许孝意。
以后这样的日子不多了。
扇剑依旧散发着淡淡毫光，氤氲不凡。
悬在左少前身前些许。
……
今晚，易小寒看着那个一直显示不在线的名字，一阵发呆。
她是最早知道事情原委的人。
匍匐在桌子上，一直等待着那个熟悉的幼稚头像再跳动一次，可是不会再有了。
昨晚已经说的明明白白了，甚至将自己努力了大半辈子的积蓄全都委托给了自己。
他的声音，仿佛还在耳畔。
“我把我金卡的密码给你说了，你可不能自个儿吞了啊~”
还是那副熟悉的调侃声。
“你直接把这些给凝儿她们两人不就行了？用得着这么麻烦？”
易小寒哼哧着抗议道。
“那不行，这样她们俩会起疑心的。”
犹豫了一下。
“至少也要等到界君分发破界光，她们不得不去太学院的时候。”
她的心里微微有了一丝不平衡。
“那你就这么放心的告诉我？我凭什么要先知道啊？”
那边的君白停顿了一下，不久那带着笑意的声音就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反正我都欠你那么多了，多欠一点也没什么关系了。”
她恨恨地咬了咬牙，但心里的那丝不平衡却是没了。
这样的沉默保持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但两人都没有说再见。
“等我走了，你就放心的去和小离一样去补习吧，耽搁了你这么长时间，我真的挺过意不去的。”
她还想说着什么，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嗯。”
一声提示音后，君白断开了连接。
她看着已经熄屏了的云脑桌面，将脸埋进了臂弯里，有些难受，很难受。
……
“妈，你说为什么会这样呢？”
柳念蹲在门口，看着外面漆黑地夜景。
那是一个面貌姣好地妇人，虽然岁月在她的脸上留下了不可愈合的皱痕，但也难以掩饰她的天生丽质，可以想到少年时，定是为绝代佳人。
她姓王，叫王柳青。
此时的她正在云灯下看书，是《山海国志》，听到了儿子在一旁的絮叨。
轻轻一笑，摸了摸他的脑袋。
“你长大了，又聪明，有自己的打算就去做，我绝不会拦着你的。”
柳念的眼眶不知何时起了一层水雾。
他是第三个提前回来的不假，但是等回来之后，一切全都变了个样，他也并不能为此做些什么。
一种无力的感觉用上心头，绝望的悲伤是怎么都没办法喊出声的。
捂了下嘴后，又将手放下，仰面重新看向了天空。
看到他这个样子，她是十分理解的，当年柳念的父亲走的时候，她不也是这个样子吗？而她甚至都看不到最后一面。
这些东西只有等时间抹去才行。
“我姐她什么时候能回来？”
“快了吧。”
那有一个本该回来的人，不知什么原因到现在都还未归来。
“早点睡吧，明天要早起的。”
“嗯。”
起身，告辞，轻轻遮掩住了门扉。
这今日的月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看到啊！
他站在庭院中，感受着花草星夜的真意。
……
忽地一片阴云遮住了月亮与星光。
雨一点一滴地下了下来。
淅淅沥沥，静谧而深远，直入人心。
有人未睡，有人仍未离去。
那散发着淡淡毫光的一扇一剑，替拜谢在那里的人遮挡住了雨水。
那矗立在庭院里的人，一动不动，但雨水却均在他身前拐了个弯。
……
窗外的滴答雨声渐止，当朝阳初升，照亮四方的时候，那是一片湛蓝的天空。
君莫问看着君白紧锁的房门，不知为何内心忽然有些不安，走到门旁，伸出手想要问一声早安。
一只洁白的小手将她给拉了回来，转眼看去，是君凝儿。
只见她小声在她的耳边说道。
“让哥哥多睡会吧，平时那么累，难得放假了，让他多休息休息吧。”
君莫问赞同地点了点头。
两人一起去外面买了点早餐，拿了回来，特意给君白留了大大的一份。
今天是武试开始的日子，也是六界中关注度最高的大事。
子明房排名便是根据这个结算的。
如果说文试是踏足太学院门栏的重要一环，那么武试就是你能不能真正走进那些大人物视野的厮杀场。
她们两人肯定是不参加的，但要去观礼，接受界君的破界光。
那是能不能进第二层的关键，只有破界光才能引领凡人找到二层岛屿的实体。
两人要出门了，但君莫问不知为何，心中的不安更加沉重了。
“走啦。”
君凝儿拉着她的手，将她所有的思绪全部都打乱了，关上了门。
……
在去子明房的路上，两人碰到了易小寒。
“小寒姐。”
君凝儿十分开心地向易小寒挥了挥手。
易小寒看向这边，微笑着打了声招呼。
“一起去吧。”
“嗯。”
两人一左一右抱着易小寒的双手，像是绑架一般，但其实是三人关系真的很好。
“小寒姐，小离跟你说什么时候回来了没？”
“没，不过应该快了吧，她当初可是信誓旦旦的说要在今天回来，了结君白说她不懂事的大仇呢！”
那是当年她离开时说的孩子气话，现在忽然想起这些糗事倒也真的很是欢乐。
“哈哈~”
一切仿佛回到了那年，君凝儿笑得很欢，君莫问也是微微勾起了嘴角。
……
王夫人一早上起来，就看见傻站在庭院中的柳念。
只见他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后，扛起了房间旁地锄头，哼着小曲，像田间荒地走去了。
他很喜欢这件事，因为当年君白不肯接受任何人的援手，只单单拿了自己递给他的那几个番茄，那是他柳念自己种的。
“说好欠我的。”
一锄头下去，松了松泥。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还呢？”
这太学院，他不想去了。
……
左少前家。
往日里一直有着早起好习惯的老爷子，今天睡了个懒觉，那扇门到现在都没有开。
天边已然破晓，照亮了四方。
那跪在地上的小人终于是缓缓站了起来。
他该走了。
那小扇儿，一上一下，仿佛在兴奋着什么。
那小剑儿，巍然不动，好似在蔑视着众生。
放下了悲伤。
左少前闭上了眼睛，调整了一下身体的状态，双手负后。
一个呼吸的功夫，缓缓将右手探出。
小剑化作道道流光，在他的手心纹了一个“龍”字，而后隐去。
小扇平稳的落在他的手里。
他的气质在这瞬间变了，原本的柔弱书生模样，忽然多了一丝阳刚之气。
这微小的变化，给人的感觉却是不一样的了，如果说之前是帝王君侧的谋士，温文尔雅，那么现在的他仿佛就是那位谋士的君王，睥睨天下。
那双眼神如渊如狱，带着无上的威严，不可直视。
拿着小扇的右手再次负于背后。
那扇门，无力而开，左少前走了出去，一阵响声后，门已悄然关闭。
刚出门的他就停了下来，看着出现在眼前的少女，二八芳华，正是最好的年纪。
乳燕投怀般抱住了他，将脸埋进了他的怀里，这样的小女儿姿态，还是他平生第一次见识到的。
“对不起了。”
左少前道歉，拿着折扇的右手轻轻揽着女孩柔弱的腰肢。
何小忆摇了摇头，在他怀里轻轻说道。
“没事的，去吧。”
这一天有多少人与彼此珍重的人道别？无数。
……
武试的规矩是点到为止，但每年的死亡数目却不在少数，那是心死。
君白所住的那所岛屿上。
昨天文试监考的那人此时悄然摸到了老班和老学究两人所住的小小房子里。
此时，两人正在论茶。
“茶满七分，酒满十分，皆是人情。”
老学究给老班倒了满满一杯茶。
老班笑着一口饮下，因为是凉的。
“浊世当豪饮，解渴便能行。”
这份不讲究，学自已经被世界忘记的人族三杰，那是这个世界最深处的秘密了，不是所有人都能知晓。
紫衣人缓缓走来，态度端正，满是谦卑，拱手作揖。
“见过班师兄，见过申师兄，师弟向两人请安了。”
郑重一鞠。
老班原名班昭，老学究原名申明。
“小万理怎么今年想着来看我们两人了？”
班昭说着又从手边拿了一个干净杯子，倒了七分。
手指轻轻一摇，那杯子平稳地飞到了万理身前。
他直起身来，将杯子接在手中，刚欲答话。
“坐下说话。”
他是人杰，是卿境的天才，也是人间的骨干力量。
在学院叱咤风云的他，此刻在两人面前没有半点反抗的余力。
一股道的力量让他自然而然地做了下来，而他所在的地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张凳子。
那凳子云雾翻滚，软而轻薄，但是却承受住了他的重量。
徒手拘来天上云彩，将虚化实。
这番手段，他也只在老师那里见识过一两次罢了。
“两位师兄打趣我了，今年有幸能来此处监考，这才有机会拜访两位师兄。”
班，申两人对视一笑。
“哈哈~”
“那你这溜得也太快了吧，界君还没到呢！”
老班扶了扶自己得短须，笑着说。
“已经到了。”
他自信一笑，能提前知晓界君动向的人，世上可没有几个。
此话刚刚说完，五股镇压天地的力量出现了。
那是界君的力量让人望而生畏，心生敬仰。
第五层，一人从虚空中走出，无边的魔气，将太阳的光辉彻底给压了下去，只留下些许的光明，天地一片昏暗和微冷。
化身万千，去了各岛上的子明房，评改文试卷宗。
五层的岛屿不计其数，能同时将自身意识覆盖这么多地方的，除了这位魔君，就只有一人拿了两座君位的天人君了。
第四层，无边的蓝色火焰，亦是进入了子明房里，天空中是一片不死鸟腾飞的壮阔之景。
第三层，血红色的气息弥漫在天空中，它所演化出的是一场战争，只一眼便觉得杀意横生，不敢再看第二眼，怕被扰乱了心智。
第二层，一朵朵佛莲随光洒向人间，落在子明房的上方，这一层的人们看到的是一尊半卧的假寐真佛。
五层之下，无尽海面，一人身处氤氲气息之中，不是刻意遮掩，而是世人自身不可见。
和其他四人相比，倒是显得朴实无华，但这人一出现，一股道的气息便压在了这一层每个人的心中，做了错事的人，实力稍弱的更是连呼吸都觉得困难了不少。
这人的周身充斥着道与自然，这便是一人两君的人间君。
穹顶之上，是天族的居所，这里人烟稀少，只有微微数千人罢了。
一位少年，腰佩长剑，身后跟随一位侍卫，来到此地。
他便是天界武试的监考者——贾星。
这一出现，伴随着无垠的星河，硬是将这片天地日夜给颠倒了过来。
六位监考者均已登场，一声轻语在世人的耳畔响起。
“武试开始。”
一股伟力从天人君的身上涌出，而后扩散。
人间界，这融合了六界力量的恐怖，终于露出了它的真面目。
大道复苏，可有谁还记得，这是他们打下的天下啊？
昔人已逝，只剩清风些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