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天国是政教合一的政权,对国家的决策由天父、天兄下凡附凡人之身说话作出指示。这样的事,真是天下独一,为中外古今所绝无仅有。
所谓天神下凡,附身说话,能够为人治病或解答难题,这是一种交感巫术,中国很多地方都有。在广西腹地,也就是浔州一带,称之为“降童”。有些职业的巫觋专做这种营生。他们当众下跪祈祷,忽然跌倒不省人事,全身出汗,喃喃自语,据说这就是神仙附体说话。他们这时语音模糊,不易听清,或作韵语,似说似唱,等到说完之后,才如大梦初醒,渐复原状。这是一种迷信职业,属于旁门左道,是正当的宗教所不屑为的。中国的佛教、道教,西方的天主教、基督教对于这种巫术,都持否定态度。西方传教士对于太平天国宣扬的天父、天兄下凡,也十分反感。有些西方人了解到太平天国也信基督,起初常常引为同道,但在知道详情之后,就不屑一顾了。
用这种不能登大雅之堂的巫术来决定国家大事,实在太不像话。过去我们总以为洪秀全、冯云山接受天父、天兄下凡传话的事实,是不得已而为之。据瑞典传教士韩山文(TheodoreHamberg1819—1854)所著的《太平天国起义记》所说,是紫荆山起义根据地建立不久,冯云山即于1847年冬被拘捕,押解回籍(广东),洪秀全前去设法营救。根据地群龙无首,人心浮动。1848年3月和9月,杨秀清、萧朝贵先后假借天父、天兄下凡的名义附身说话,起了稳定人心的作用。1849年5月洪秀全、冯云山两人同时回到紫荆山,在了解情况之后,不得已而认可了杨秀清、萧朝贵代天父、天兄传言的资格。
过去我们一直相信这种说法。现在从1984年发现的《天兄圣旨》卷一卷二看来,历史真相并非如此。因为历次天兄下凡,洪秀全都在场,有双方的对话为证。例如《天兄圣旨》卷之一中说:
十月二十四日平山时,
天兄基督谕
天兄云:“洪秀全弟,尔认得朕么?”
天王曰:“小弟认得。”
我们现在虽然不能肯定洪、冯两人在紫荆山根据地停留的准确时间,但是根据天父、天兄下凡记录的内容至少可以断定,冯云山从1847年冬被捕之后,到1 849年5月重回紫荆山,离开根据地的时间长达一年半左右。天父、天兄下凡的事,他确实一无所知。但在这一段时间里,洪秀全却在紫荆山。天父、天兄下凡的事,他必然是谋划者。至少,天兄下凡的事,是他和萧朝贵共同串演的。正如罗尔纲先生在《太平天国史·上帝教志》中所说:
萧朝贵最初几次假托天兄下凡,都是洪秀全与萧朝贵共同串演的,其目的是要证实洪秀全确是上天受命,下凡作主的。洪、萧还串演过一次洪秀全与天上的妻(正东宫)和天兄的妻(天嫂)人神对话的把戏。
还有,洪秀全支持萧朝贵串演天兄下凡的把戏,也包括分散杨秀清的神权,不让杨一人独占“代天传言”的大权的意图在内。
洪秀全在初创上帝教的时候,曾经写过一篇宣传教义的《原道救世歌》,劝人要做正人,切戒“淫”、“忤父母”、“行杀害”、“为盗贼”、“为巫觋”、“赌博”六种不正当行为。对“为巫觋”从事“降童”这种巫术深恶痛绝,认为应与“为盗贼”同罪。但是到了起义之前,他为了取得杨、萧的支持,就不择手段,支持与导演天父、天兄下凡这种巫术把戏了。
以后如果萧朝贵不战死,由杨、萧两人分享“代天传言”的大权,肯定对洪秀全有利,可以相对保持权力的平衡。萧朝贵死后,杨秀清独掌神权,就能在“天父下凡”之时,批评、责备以至杖责洪秀全,双方矛盾自然趋于激化。洪秀全决定袭杀杨秀清的时候,是又一次的不择手段。因为在洪、杨两人之间,不管谁胜谁败,都会让神话破产,引发信仰危机。杨秀清是被洪秀全钦定为代天父传言的人,如果天父有灵,为什么不能化解双方的矛盾;如果天父不灵,那么拜天父又有什么用!总之,洪秀全两次不择手段,给太平天国这么一个大事业造成了无可挽救的致命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