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主子请您去一趟引月楼。”
萧重柔从引月楼回来后不到半个时辰,候月便来传话。
萧重柔与红瞳对望了一眼,她委实没有做好再次面对月影的准备——她不知道如何去掂量月影在沐清臣心中的位置——只怕是,比她重要吧。
红瞳不悦道:“我家小姐是正室,如夫人不过是如夫人,为何要我家小姐屈尊降贵去引月楼?”
候月冷冷道:“这也谈不上屈尊降贵,夫人之前不是去过了?”候月之前虽然与萧重柔无太多交集,但是,对她一直是很尊敬的。这时说话的口气却明显不善,带着些责难。看来那个月影在候月心中的位置比萧重柔重要。
红瞳更加不悦,学着候月冷冷道:“就是因为去过了,所以不高兴再去了。”
“候月。”萧重柔打断红瞳的话,问道,“沐清臣让我去引月楼,为了何事?”
候月思索了下,硬邦邦道:“如夫人受伤了。”
听候月这么一说,红瞳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大怒道:“好啊,如夫人受伤了,就让我家小姐过去,这不摆明了找我家小姐兴师问罪?我们不去。”
候月道:“主子不曾这么说。”
红瞳道:“他不曾这么说,却已经这么做了。”
候月道:“红瞳姑娘多虑了。”
萧重柔伸手摸摸右耳垂,思索了一番,起身,朝引月楼走去。
红瞳一把拽住萧重柔的袖子:“小姐,我们别去。”
萧重柔摇了摇头:“我去看看,你去办我交代的事情。”
红瞳不满道:“不去,不待这么诬陷人的,我去找二少爷。”
萧重柔笑道:“我都已经嫁人了,以后别人欺负我,你要学会找姑爷,不要一天到晚想着找二少爷。”
红瞳道:“可是,如果是姑爷欺负你呢?”
萧重柔认真道:“沐清臣不会欺负我的。”
在走进引月楼前,萧重柔停住了脚步,抬头看看万里无云的艳阳天,心里却总有种山雨欲来的感觉。她素来晶亮的美眸此刻有些迷离,纤纤素手移向心口,感受掌下越跳越急的节奏——她是清楚自己的——自己的感觉很多时候敏锐得不可思议,这个月影必然是她的劫。她倒不是很担心月影的容貌,她奇怪的是候月对月影的态度,为何连候月都这么看重月影?月影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
由迷离的神智中回归现实,她冲着站在她身后渐渐有些不耐的候月笑了笑,轻声问道:“候月,你可是北燕人?”
候月怔了怔,却没有回答。
萧重柔并未等待他给出回答,径直步入楼内。
一进入引月楼的卧房,萧重柔的目光就停留在侧坐在床榻上的沐清臣,虽然自己与他夜夜同塌而眠,可是,再次见到他,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虽然还是同样的眉,同样的眼,可是萧重柔却切切实实的知道,有些东西变了——冥冥中,仿佛她数月来苦心经营的一点一滴的幸福,在那官道上疾驰的马车停驻下的一刹那,悉数破碎于马蹄下。
“你来了。”沐清臣温如水,淡如风的清冷音调在耳边想起,他没有抬头看萧重柔,温柔的目光专注地停留在月影身上。后者一副柔弱不堪的模样,软软腻在沐清臣怀中。
“嗯。”萧重柔淡淡轻应,没有委屈的调子,也不想撒泼。
“向月影道歉。”沐清臣温宁的语气依旧,没有指责,却已经做出了判决。
萧重柔道:“我为何要道歉?”
月影轻轻地哼着疼,娇媚的身子再往沐清臣怀中挪了挪。
沐清臣拍了拍月影,以示安慰,柔声道:“月影,你说,夫人是怎么对你的?”
月影的声音泫然欲泣:“夫人,夫人说月影不该,不该迷惑清,然后就让她身边的丫头把月影推下楼梯了……”
萧重柔眉头皱了起来,一股子醋意漫上心头,那个女人竟然喊沐清臣“清”,她都不曾这么亲密喊过:“我不曾这么做。”
沐清臣依旧没有抬头看萧重柔:“向月影道歉。”
萧重柔贝齿咬啮着下唇,强忍住满腹的怨气,总是还忍不住问出最后一点希冀:“沐清臣,你不相信我么?我从不曾对你撒谎。”
“我相信你。”沐清臣淡淡道。
萧重柔不解道:“那你还……”
“我让你向月影道歉,不是因为你将她推下楼梯。”沐清臣打断了萧重柔的话,“我让你向月影道歉,是因为你不该来这里。没有人喜欢让自己受伤的。月影不似你,她无依无靠,受了很多苦,对很多事情都患得患失。今天你来引月楼,把她吓到了,才会逼她做出伤害自己的行为,这件事情表面上看上去是月影自己滚下楼梯的,可是,如若深究,又何尝不是你将她推下楼梯的?”
萧重柔脸色一白,伸手捂住胸口,过了好久才缓过气来,艰涩道:“你这是强词夺理。”
沐清臣垂着眸,既没有看月影,也没有看萧重柔:“疼惜自己想疼惜的人,从来就不需要道理的。”
沐清臣的话让萧重柔眼睛一黯复一亮,空洞的眼睛里一颗晶莹的泪珠啪地裂碎在地面上。
“对不起。”萧重柔急促地吐出这三个字,一跺脚往门外走去,她走到门扣时,终究没有按捺住满腔的思绪,情不自禁道,“沐清臣,我道歉不是因为我自觉理亏,而是我想疼惜你。你说得对,我若真心想疼惜你,确实不需要计较谁对谁错。”
待萧重柔离去后,沐清臣冷漠地推开怀中的月影,站起身,负手而立。
月影脸色一白,快速爬下床,跪倒在地:“主子,属下错了。”
“莫跪,躺回去。”沐清臣淡淡道。
月影应诺一声,赶紧躺回床上。
沐清臣接着道:“下次莫要再干这种蠢事,那个人,从来不屑于用这种小伎俩的。”
月影再次应诺一声,心里却苦涩无比——那个人不会做这种事情,可是她会呀,她是月影,不是明月,她也有自己的想法,她不能有自己的想法么?
丑时过了大半,萧重柔却依旧没有睡着,她伸出手,四处摸摸,找回被自己扔在一边的枕头,垫在脑袋下后,又闭上眼睛试图进入梦乡。
时间一点点过去,室内一片寂静,萧重柔急促叹了口气,一把将枕头抽出,随手丢在一边,又叹了口气,胡乱翻了个身。
吱。
门轻轻打开。
萧重柔赶紧放松身体,假装自己已经睡去,伪装不是她的强项,可是此刻她却很想伪装,指甲用力刺穿掌心,在被眼睑遮盖住的瞳孔中,一抹蓝色光芒慢慢浮现。
床榻微微下陷,沐清臣没有立刻躺下,而是半撑着身子注视着萧重柔。萧重柔不爱全然的黑色,房间中总会留有一盏不甚明亮的夜灯。借着这样子的光芒,沐清臣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萧重柔很久,温暖的手指轻抚过萧重柔的脸颊,自言自语着,语气里有着疑惑也有着疼惜,“却是真的睡着了,这几日难为你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取过被萧重柔扔在一边的枕头,将它放到床头柜上,然后,轻轻躺下,将左手臂伸入萧重柔颈下,充当她的枕头。
为萧重柔调整了一个舒服的睡姿后,沐清臣便不再有任何动作,仿佛已经静静安睡。萧重柔原本的烦躁似乎也在他温暖安宁的臂弯中慢慢销匿。就在她快要真正进入梦乡时,耳边传来沐清臣轻缓的叹息,随后,她的左颊微微下陷,温暖的唇在她左颊停留了很久,离开后又快速再度落下,再离开便又是一声叹息。
恍惚。
坐在湖心亭里,萧重柔摸着自己的左颊发着呆。
她偏浓的眉毛紧皱着,一副思索着人生重大难题的神气,而事实上,她想要弄清楚的却是昨晚沐清臣有没有那般怜惜地亲吻过她。如果,如果沐清臣真的那般温柔地吻过她,他的心里绝对有了自己的位置。思及此,萧重柔脸慢慢热了起来,一股子让她静不下来的喜悦跳跃在心头,她不禁伸出双手同时拍着自己左右两颊,然后用手捂住嘴巴,发出一声低吟。
“大清早的,为何拿自己出气?”萧轩骄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难掩着愠怒。
“二哥!”萧重柔欢快地起身,迎了上去。
面对着萧重柔的好心情,萧轩骄狐疑地打量了她好一会儿,原本准备单刀直入的话便咽在了喉间,他清了清嗓子,开口询问道:“沐清臣呢?”
“我不知道。”萧重柔回答,说完后,不禁挑眼看向萧轩骄,试探道,“二哥,你找沐清臣做什么?”
清咳两声,萧轩骄笑道:“无事,随口问问。”他一边说还一边打量着周遭的景致,仿佛颇有戏水弄花的雅致。
萧重柔抿高了唇瓣,娇俏道:“二哥,是不是红瞳又去找你告状了?”
面对萧重柔的坦率,萧轩骄微一思索,也不回避,直接问道:“红瞳讲的可属实?”
萧重柔道:“属什么实?”
萧轩骄道:“沐清臣最近迷上了一个叫月影的小妾,还因此为难你。”
萧重柔眨了眨眼睛,走到桌子前为萧轩骄倒了杯茶:“来,喝口水,去去火。”她将茶杯凑到萧轩骄的唇边,心里却暗暗叹息——红瞳跟了自己这么多年,却总是把二哥当主子,自己这个主子当得真是失败透了。
萧轩骄道:“柔儿,你告诉二哥,红瞳说的是不是真的,沐清臣有没有欺侮你?”
萧重柔将茶杯塞到萧轩骄手里,吐了吐舌头道:“也许似乎大概是,然而未必不见得。”
萧重柔这一不着调的回答让萧轩骄愣了一愣,他看了看萧重柔,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这件事情外面还没有传开,老头子也还不知道,二哥会帮你处理了。”
“处理?”萧重柔挑眉道,“二哥你要如何处理?”
萧轩骄道:“二哥自有法子。”或许他可以找余纳玉,这种事情余纳玉最擅长,而刚好,余纳玉又欠着自己一份人情,该是他还债的时候了。
萧重柔道:“二哥,我知道你疼我,不过,我跟沐清臣之间的事情,我不希望任何人插手。陪他走一辈子的人是我,如若我们之间真有什么问题,该去面对的人也是我。”说到这里,她笑了笑,“更何况,我真的没觉得我跟他之间出现了问题。”
萧轩骄沉默了一会儿,方道:“你确定?”
萧重柔重重点头道:“再确定不过。”
萧轩骄看了萧重柔一会儿,他素来是了解自己的妹妹的,她开不开心逃不过自己的眼睛,而此刻,他的直觉告诉他萧重柔真的很开心,甚至比刚刚嫁给沐清臣那会儿更开心,他长长叹了口气,看上去竟然无端端多了几分萧索。
萧重柔关切道:“二哥,你可有心事?”
萧轩骄仓促转过身去:“没有心事,二哥只担心……”他说到这里忽然顿住,周身忽然煞气大起,声音一下了冷了下来,“柔儿,这就是你所说的没有问题……等等,那个女人长得……”
顺着萧轩骄的目光,萧重柔看到曲曲折折的浮桥上,沐清臣正缓步慢移,而一袭淡黄色衣衫的月影正挽着他的左臂,与他并肩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