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小心翼翼地走入第二条水道,每深入一步,血腥味就浓稠一分,嗅之欲呕。在一个转弯的地方,血腥味顿时浓重了几倍,沐清臣挥手示意众人停下,将原先搂在怀中的萧重柔护在身后,伸手对候月、瞻月、冥月三人打了手势。三人会意,又分别对自己的手下做了无声的指示。
一切妥当后,沐清臣方带领众人再次前行。
火光明灭中,空气很潮湿,周遭弥漫着血的味道,众人忽然觉得身上粘热,仿佛那些血是从他人血管中迸出溅在自己身上的,又仿佛是从自己的毛孔中溢出的,不管哪种,都让人感到坐立不安。
众人中除了萧重柔外,都是杀伐果断的人物,血腥场面一个比一个见得多。可是这一次他们连具体情况都还没有看见就滋生出一种莫大的恐慌,从自己心底蔓延出的恐慌——过去最不愿意想到的事情统统在脑海中晃过,晃过不愿面对的人,晃过刻意遗忘的事,晃过曾经幻想过的最坏的结局……就连素来镇定的沐清臣,也感到心脏越来越透不过气,眼前频频晃过夏子升失望的眼睛,叶炼骨鲜血淋漓的头颅,潘完淳掐向自己儿子的满布老茧的手掌……以及他自己刺向……沐清臣的喉咙溢出一抹血腥,他有罪,他一直知道。
感受到沐清臣的手掌越来越凉,萧重柔有些担忧,她想如以前一样轻轻地喊沐清臣的名字,可是又不敢发出声音,只能用力回握沐清臣的手。
感受到萧重柔的回握,沐清臣收回差点溺死在愧疚血海中的神思,用力握紧萧重柔的手,大步向前走去。感受到主心骨沐清臣气场的变化,他手下的一众侍卫都觉得精神一振,立时多出了三分勇气,三队人马都显得精神饱满、蓄势待发。
当真正看到转角后的场景时,众人反而镇定下来,有时候,幻觉远比现实可怕。
潮湿昏暗而显得肮脏可憎的地上躺着十五具半尸体,说是十五具半是因为还有一具尸体除了骨架之外,一点血肉都不剩,可是从甚为鲜嫩的软骨组织、尚具弹性的眼球、未失光泽的牙齿,又不难看出此人死去不久。剩下十五具尸体都穿着康国服饰,从露出的肌肤上看没有受任何严重的外伤,似乎走得都很安详,嘴角还露出诡异的微笑,但是,他们的眼睛却显示这些人在临死前承受了极大的痛楚。那一具骨架穿着的是南燕国的服饰,且是余纳玉部属惯穿的服饰。整个地方充斥着浓重的血腥味,却看不到一丝血迹。
“主子,如果这人真的是余中丞部属的话,余中丞处境堪忧啊。”候月到。
就在此时,侍卫中忽然有人传出一声闷哼,跪倒在地。
“不要出声,跟我走。”沐清臣说完,拉着萧重柔当先快步前行。众人立刻噤声,扶起那跪倒的侍卫,跟着沐清臣前行。约走了百米,看见一幕水帘,沐清臣将萧重柔推入水帘,让她里里外外淋个精透,然后自己跨入帘中淋水,其他人也无声跟着做。当众人都淋得如水鬼一般后,对巫术、毒术比较精通的冥月才为候月解惑:“刚才那地方,血腥味如此浓重却无一丝血迹,你不觉得奇怪?”
“对哦。别卖关子,却是为何?”候月着急道。
“相传苍暮大陆还是统一之时,是一个有着众多部族的国家。那时,最杰出的部族莫过于幻瞳族,幻瞳族的族民都具备异能,其中一种异能便是血咒。他们以自身全部血肉为咒,可以夺人生命。而沾染到他们血液的人分为两类,受者和染者。受者是施咒者施咒的对象,一般很难逃脱。而染者则是我们这类倒霉遇上的人,不过,破除误施在染者身上的咒也很容易,只要以水清洗,就能除去血咒。”
“所以,幻瞳族是一个恩怨分明的部族喽。”久没出声的萧重柔接口道,眼光看向淋了水后立时又变得神采奕奕的那个跪倒的侍卫。
“哼。恩怨分明?”冥月不屑道,“如果不是这个部族,苍暮大陆也不会出现这么多祸乱。”
“沐清臣,你说呢?”萧重柔转头问沐清臣。
“每个部族都有恩怨分明的人,也有恩将仇报的人。”沐清臣此时正在检查水帘,“柔儿,你第一次进入水道时,是否也成看见这种水帘?”
“唔,我没太在意,应该没有吧。”萧重柔走到沐清臣旁边,“不过,我走的不是这条水道,我应该是从第一条水道出来的。”
“那我们就去第一条水道看看。”沐清臣说完立刻转身,动作利落干脆。与现下迅捷的行动相比,他之前的动作宛如在散步。
当众人走入第一条水道时,果然也发现了一幕幕的水帘。水帘在每个水道的入口,入口上方下方均有一道开口,水从上方倾泻而下,直接落入下方,甚为美观,在火把的照射下还能倒映出人的影子。
“我确信我第一次经过时,确实没有水道。就算看不太清楚,但这流水的声音我肯定能够听见。”萧重柔皱眉道。
沐清臣沉默了片刻,道:“我们退回去。”
“为什么?”萧重柔听他口气严肃,不禁有点着急,“不过是些水幕,有什么好怕的?”
“如果底下有暗河,水帘就没有问题,而如果底下没有暗河,如此多的水帘,如此快的流速,这些水道势必马上被淹没。”
“可是我二哥……”萧重柔着急道。
沐清臣冷冷截断了萧重柔的话:“我们并不能确定萧轩骄是否在此间。”
萧重柔抬头看着沐清臣的眼睛:“如果,如果我一定要进去找我二哥呢?”
沐清臣回视她,背着光看不清是何神色,却让萧重柔感到果决和疏离,他放开萧重柔的手,一字一字冷冷道:“恕我不奉陪。”
萧重柔身子忍不住轻颤,她大口大口吸了好几口气,将冲到喉咙的梗塞哭音吸了回去,她嘴唇开开合合,却终是没有说出什么。她忽然一跺脚,快速从怀里摸出水怀珠,将其中一颗水怀珠塞入沐清臣手中,扭身向第二条水道奔去,转眼消失在水道中。
“主子?”候月小心开口询问。
沐清臣转身,冷酷道:“回去。”自始至终,未曾向萧重柔消失的方向看上一眼。
萧重柔在第二条水道中快速奔跑,催眠自己忽略那些骨架和尸体。
起初,她也不知该往哪里去,好在水道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没有出现岔路。她的额际渗出了密密的冷汗,心如擂鼓。如此没有意识地奔跑了一段,她的脚面开始感受到湿意——水帘下方果然容纳不了源源不绝的水流,水,开、始、漫、出。
如同癌症等重大疾病,在未被人们察觉时,往往看不出任何隐患,可是,当其一旦被人察觉,就是病来如山倒,凶恶到非夺人性命不可。此刻的流水也是这般,它之前的流淌是那么的轻快可爱,涓涓细流叮咚如歌,而当它漫出下水槽后,它的水量便喷涌而出,细流瞬间澎湃如海潮,那一个一个的水槽,如同一张张血盆大口,倾吐着死神的唾液,猎取最新鲜的灵肉。
萧重柔有一瞬间的迟疑,她不由自主地往回路看了看——水潮正以一种她从未见识过的速度汹涌而出,沐清臣他们能不能安然出去,他的水性其实……
咬了咬唇,萧重柔转身往回奔去,奔了十几步路,她忽然定住,跺了跺脚,她又转过身,再次往水道深处奔去。路上间或出现一些人经过的痕迹,却和萧轩骄没有半点关联。萧重柔焦急异常,胸口有些喘不过气,心隐隐作疼。她又深吸一口气,左手握紧拳头,指甲刺穿肌肤,滴滴血珠滴滴落下,她深提一口气,施展轻功快速奔跑。又奔跑了一小会,她开始喊叫,隐隐带着哭音——“二哥……二哥……”的喊声在水道中远远传出。而她的眼中也开始积蓄泪水。
在水流漫过小腿肚时,萧重柔忽然停住,似乎正在下某种极大的决心,她拿渗血的掌心抹了一下脸,闭眼凝思,睁开眼时,眼中绽放出红色的异彩。在眸色突变的刹那她的行速立时加快。此刻的萧重柔仿佛变了一个人,不再是那个青涩天真的娇娇女,仿佛是一个最敏锐的猎人。她的眼睛里折射出的是凌厉的光芒,行走间毫不迟疑,如有神指,在水流漫过脖子时,她来到水道中一处顶部较高的地方,终于发现了萧轩骄。水道其他的地方的顶部只有一正常男子身高左右,如沐清臣这边高峻的,在经过一些地方时,就得弯腰而行,而此处顶部却有两人高,在一人半处,有一方突出的花岗岩,萧轩骄正侧卧在其上,注视着越涨越高的水面,怀里还搂着昏迷不醒的余纳玉。
也许是因为多日不曾进食,萧轩骄的面容灰白,但是,他脸上神色却依旧充满着自信与沉着。
“柔儿!”在看清来人后,萧轩骄原本坚毅而冷静的眼中闪过一丝讶然,随即化作焦急和气恼,“你来这里做什么?”
他伸出手,想将萧重柔拉上来,在对上萧重柔的眼睛时却住了手,脸色忽然沉了下来,语气里竟然无端端多出了三分责难:“你又不听话了。”
萧重柔没有跟萧轩骄寒暄,也没有回答萧轩骄的责难,她快速道:“二哥,不能往我的回路走,太长了。快下来,跟我走。”说完,她当先往水道更深处走去。素来娇痴,处处需要他照顾的妹妹忽然间变得凌厉逼人、能力强悍,甚至可以钻出他的羽翼窜到他身前为他挡风遮雨,面对这一奇特情景,萧轩骄并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讶异,听完萧重柔的话,他没有任何迟疑,搂着昏迷的余纳玉跳了下来,紧紧跟上萧重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