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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远志

远志

给你们讲个故事吧,一个在我脑海中酝酿盘旋了许久的故事。我时常会在每天即将入眠时想起这个故事的零星半点,可每次又都记不深切完整,好像我曾亲身经历过,又不曾拥有过。它每天混杂在恍惚间飘过的灵光中,又隐蔽在枯燥地重复的生活中,像一只潜入水下的鸭子,躲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下,表面上一切看似风平浪静,可没有人知道它什么时候浮出水面来,浮出水面之后,也没有人知道它什么时候潜入水中。卢梭用类似的比喻来彰显罗马法之于欧洲大陆的重要性,而我则化用这个比喻来怀念一个特别的人。

先给您介绍两味中草药药吧。一为远志,性味苦、辛、温,归于心、肾、肺经,可用于益气安神;二为使君子,性味甘,温。归于脾、胃经,可用于杀虫消积。这两味药文雅清风的名字与它们朴实平和的疗效并不一致,多少让人有些失望,疗效大相径庭的它们本是不会有任何交集的,只是多了一些人为赋予的意义之后便有了联结,有了故事。我和他的故事便从这两味平平无奇的药开始。

我是云南人,长于西南纵横的高山;他是辽宁人,长于东北广袤的平原。西南和东北是地理上相距最遥远的两极之一,而中国的版图又恰如其分地把“之一”二字去了个干净,于是这两个地区的距离便成了名副其实的最远。唯一能够使两个地区有所关联的便只剩下近百年前一位名叫胡焕庸的地理学家提出的人口地理分界线,除此之外,两个地区没有任何关联,也不会有任何关联,除了同在一个版块和国家。

可缘分就是这么神奇,两个没有任何关联的人在北京一所算不上普通也说不上优秀的大学里相遇,成为同学,舍友,兄弟。其实缘分是可以解释的,在哲学家的眼里,一切现象的发生都是必然性和可能性的同一;在统计学家看来,那些相逢的人不过是数据随机匹配的结果,所有的一切都是可以解释的,他们称之为科学。

我后来常常在想一个问题:如果当时我和他不是在填报志愿的最后一刻选了一个自己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学校,会不会巧合地选择另一个相同的学校?如果当时我或者他其中一个临时更改了自己的选择,那么是不是会有另一个人,男的或者女的,和我们中的另一个人相遇。他们或许会成为朋友,或许关系仅限于同学,谁知道呢?你选择或者不选择,数据都会在几百万个结束抉择的人里遴选采颉符合条件的样本,个人只能无力地等待看似不可揣测实际上已经被注定好了的命运,说来不免可笑。但人生之奇妙便在于既定的事实无法改变,而基于事实假定的可能性让我们一边感激命运一边啐唾当初,如此编织着随遇而安和意兴阑珊。

报道的那天,学院准备了迎新礼物——一个木制的书签,形似叶片,连系红色须绳,装在一个方形的小盒里。每个盒子上面烫印着一味中草药,而木制叶片上雕刻着与之对应的中草药。烫金色的正楷字迹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与叶绿色的包装小盒子相互映衬,作为入校的第一个小礼物,能感受到学校的用心。我选择了“使君子”,当时并不知道它的疗效,只是单纯的觉得名字好听。我嘴里不停念叨着“使君子,使君子,使之为君子”,这便是我高考之后残余下来的为数不多的古文情怀。他选择的纪念品是“远志”,远大志向之意。对于喜好讨口彩的两人,我们都默契地忽略了两味药材质朴的形象而只取其文字含义。

他是半道出家的文科生,高一结束选择了理科,学了一个年头,表现称不上拉胯,也算不上拔尖,中规中矩,有一天突然觉得理科不是自己的所爱,便在高三选择了文科。别人学习了两年,他只简单的学了一年,基础定然不能相提并论,只得慢慢恶补,好在追了上来,虽不是学校里最优秀的那一批人,但比起理科来,日子要舒心不少。其实,文科的高中课程一年就差不多能够掌握个七七八八,也能考一个还凑合的学校,这和初中花一个月复习也能考上重点高中是一个道理。只是我一直在好奇一个问题,便是他如何下得去决心放弃自己经营奋进了一年的理科,毕竟稍有不慎,不能改变和后悔的结果便会让人懊悔不已。这可能是他选择远志的原因,当机立断,果决勇敢,所以后来的很多时候,我都觉得他有些突然的退学好像早已经注定好了一样,好像所有看似突兀的结局其实都有迹可循一样,这可能是他在我记忆里如此不同的原因之一,因为他轻松的决定是我谨小慎微的生从来没有做过的偌大抉择。要是生在战乱年代,他必然会勇敢地投身于革命奋斗中,而我要么找一个安静避世的地方远离纷争,要么随着朝政变更而改头换面,反正就是改换不同的旗帜,活着就行,骨气哪有性命重要。不知道为什么,我脑海里时常冒出这样奇怪的想法。

外语两个班,近五十个人,四个男生,我和他一个班,一侧床,一个桌。他从小便诵读古文经典,备受传统熏陶,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古代文人墨客的内蕴的风雅。四书五经虽不曾听他提过,但必然是熟读背诵过的,此外他还熟知周易八卦,古文繁体,原本的这些都是为他理所应当地学习中医铺路的有力佐助,可是谁也料不准时运,学校开放给每个省份的两个名额属实有限,他抢到一个最后一个,却抢不上最好的一个。当初的为心中的爱好决绝选择奋血冲涌,却敌不过大好社会文史类渐渐式微的现状。于是便只能在数据的安排下将就,否则便连大学生的身份都失去了,那又与街头无业混迹的人有何区别。有时候,迁就现实成为了迁就本心最无奈的选择。好在他并不纠结于无力改变的结果,虽然不能参加专业资格证的考试,但是旁听中医药课程并不会被阻止,算是唯一可以聊表安慰的好处。我很难理解他“不务正业”般对非专业的课程显示出来的狂热和兴趣,毕竟我和他的外语基础和热情都只能用寥寥来形容。直到一年之后,他离开以后,我近乎疯狂地迷恋上文学理论时,我才明白,有时候专业并不能限制一个人去寻找自己想要学习的课程,正如一面围墙不能困住春天的红花。在这个时代,学习早已没有了边界。至于正主,别人赖以安身立命的法宝于我们而言似乎只是例行公事般地上课下学。他上课很努力,但刚开始几乎很难听懂课堂上的外语。原来,东北高考英语考试并不设置英语听力测试。在以应试为目的的中国教育下,考题内容以外即意味着老师不必专门教,学生大可不必学。和其他同学相比,他听力和口语差了一大截,他的英语笔试能够达到高三水平,但是他的口语和听力就只有小学生水平,这是我们不少人对他的英语水平的评价,简单直接,不拐弯抹角,足够真实。单薄甚至于浅陋的基础并没有打消他学习的积极性,这可能和他的性格有关。最初转到文科班时,他的基础依然惨不忍睹,然而依靠着别人难以想象的刻苦,最终的结果还算不错。如今,换了一个地方,换了一个科目,他依然打算用老办法——死磕到底。他是真的有把这个并不适合他且他并不喜欢的专业当做人生的一项事业来做的,他觉得终有一日他应该是能够站在这一领域的金字塔尖的,而那时候,估计现在他所头痛的,早已经变成他所热爱的了吧。或许,如果后来一切没有变,我会坚定地相信他会是最努力的那一个。正如他坚定地相信我以后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作家一样。年少不掺杂任何人情世故的相信,远比美玉更纯粹。

和他不同,我自由随性惯了,做事情一旦不适合自己的口味便会一个劲儿地逃避和推诿,能不做就不做,得过就且过。我记得一位老师是这么对我说的,虽然有想法,足够机灵,可是缺乏沉着和自觉,如若继续如此,将来定会后悔莫及。我盯着这句话想了许久,倒不是这字句的道理生涩难懂,只是自己装作不明白罢了。曾经,我一个月写完四本地理习题集;后来,我花了几十个周末写作。原因无他,喜欢,热爱,能从中找到快乐。率直和幼稚往往相伴而行,成功之后别人会添缀上勇敢酷飒,失败之后别人又会添上不务正业。我在自己最一事无成一筹莫展的一年所做的唯一一件算得上开心的事情就是参加了一个知识竞赛。原本不打算参加,只不过刚好竞赛内容是历史,算是我的老本行,便拉着他去参加了。答题的时候,我仿佛又找到了一个人刷题刷到嘲笑出题人漏洞的状态,自从高考之后,那样的快乐便成为封存在记忆里的黄页,愈渐消远了。最后,我赢得了自己大学为数不多的冠军。记得那是北京十二月的夜晚,风很大,天灰蒙蒙的,很冷,但我骑着共享单车像飞一样在路上驰骋着,风烈烈地拍在我的脸上,可是我并没有感觉到寒冷,我迎着风大声地唱歌,似乎想要把所有的郁闷都吐露到漆黑的夜色里。他说那天晚上的我像一个疯子,像范进中举一样癫狂,如果不是他知道个中缘由,他可能会怀疑我是不是他认识的那个我。

他喜好斟酌字句,尤擅诗词写作,当然,一百三十多分的高考语文说明他的现代文写得也不赖,只是他的文章中多见文言句式,所以也可以当古文来读。我虽说古文基础不错,但对于诗词创作热情并不高。一来不精韵律格调,诗词多为随性而作,不成体统;二来读过背过的好诗词不胜枚举,在经典面前班门弄斧未免太不识好歹;三来属于古诗词的古文言的时代早已随着新文化倡导白话文运动而消逝殆尽,既已经没有了古诗词之土壤,是所谓根不红苗不正,师出无名。这个时代,以古诗词赋博人眼球附庸风雅者大有人在,而真正潜心钻研古文之美妙者日少,说不上是与时俱进,还是以进步之名忘历史之根本。好在他写诗词纯粹是抒发心情之作,正如别人日常写日记,只不过形式不同而已,大可不必小题大做。想必千年之前的唐宋,诗词也是作日常交流之用,只是后人标榜太甚,便把诗词束之高阁了罢。我钟爱写一些奇奇怪怪的文字,以表达内心为目的。起初没有什么读者,每每写完只有我一个人顾影自怜地阅读,后来他偶尔也会读一读我写的文章,提一提意见,相互交流。也就在那时,他半正经半开玩笑地说他总觉得我今后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作家,并称赞我的文风有树人先生的味道。我只当他是说的玩笑话,虽记在心里,也并未把自己真当做一回事儿,写作权当转移无聊之法,指望写作养活自己显然就像做白日梦。他偶尔会指教我一下平水调云云,我虽表面点头示明,但大多没有听进耳朵。所以一年下来,我写诗词依旧走得野生路数,畅意即可,无关其他。两人都没把笔头当做安身立命的凭据,这点倒是不谋而合。记得他谈过一件事令我印象深刻:他高中时期向一些出版社和杂志社投过稿。别人定以为作者投稿都是把自己认为最好的作品投递给杂志社,以此换取赏识和直接的钱币报酬。其实不然,他写的诗歌不下百首,如果要是逼迫一下,每日写个几十首绝句都不成问题。每每写出自己觉得极为精彩的文章和诗篇定然仔细地修订后藏在抽屉里,只与个别好友分享,并不与外人宣扬。而抽离出自己最不满意的作品投递出去,颇具讽刺意味的是,那些作品常常被别人称好,每次谈及这种奇怪的现状,我和他便露出文人相轻般地鄙夷。不过仅限于两人谈笑,并不对外宣扬,这便是文人之间算不上高雅的趣味。

他体态偏胖,有运动之心而无运动之能。在我的撺掇下他尝试过篮球,区区时间之后便举手放弃,学校“独有”的传统功法是他的最爱,这并不难揣测,倒也和他的儒和气质相称,和缓而不失沉稳,佐以圆润的身材,颇有功夫熊猫之感。我一向不喜欢功法,原因无他,正是最活泼健硕的年龄,整日操练老年退休之后的养生功法多少“不合时宜”。我们为数不多的共同体育运动是跑步,我在前带路,他在后面跟着我的脚步,我收敛步伐以至于他可以不必太吃力地跟上,他努力迈开腿脚以至于跟上我的速度。但其实常常没有跑几步他就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于是跑步变成老年散步,聊天侃大山成了与夜色配衬的绝妙音符,奏响一个又一个起由于体育课堂打卡的计数步履。

我们每个人都会有秘密,一些可以和别人说,这里的别人是同学、父母、朋友;一些能够对亲密至极的人说,这里的人是兄弟和闺蜜;还有一些会对枕边的人说,还有一些我们会在无人的地方自言自语,最终带入坟墓,无人知晓。我和他的谈话范围说广不广,无外乎梦想青春成长情感,说窄不窄,从他熟知的领域涉及到我熟知的领域,从诗词歌赋极其历史轶事到乡下农村的闲暇日常,一个人努力绘声绘色地说,一个人耐心安静地听,默契灵犀。我一向外冷内热,喜欢听故事,也喜欢讲故事。他向我解释“咱们”和“我们”的区别,向我介绍他的情史,给我科普“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背后并不光彩的故事,还有登徒浪子背后被文人污名的好人。他有时候读的书我从未听说过,更别提读过,虽说也能勉强得其中几丝意味,但多少不算专精。而我常常向他讲述一些我在选修课上听到的趣事,时不时也拉着他去听课,因为我知道他对传统的东西一向少不了热情。他说我应当是一个不错的中药学家,因为许多中药就是长在田间地头的杂草,我的镰刀早已经把那些野草熟识了个遍。

他做事喜欢寻求根本,喜欢问为什么,即“这件事是这样,那么它为什么是这样”。我截然相反,在我狭隘而目标单一的想法里,既然书本和老师已经规定了所谓的正确答案,那么一件事情是这样就是这样,能够得出别人需要的默认的答案即可。很长一段时间里,这种思维支配着我对一切知识的摄入和消化,甚至对于世界的认知,做一个不恰当的比喻,我就像为法老修建金字塔的奴隶,从来没有思考过推翻那些默然成规的东西,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处境。意识到如此下去便不能在学术上有所进步是后来的事情了,那时我刚度过自己的第二十个生日,也刚刚和他分别。此后我一直在思索我思维的转变的原因,可能是突然有一天就明悟了,也可能是受他影响,谁知道呢?

二零二零年的寒假,我与学校做了最长时间的告别,与他更甚。家中突发的变故让他思索起家庭在他心中的位置,他远赴北京,为的是求学,而事实证明那里虽有他向往的知识,但也有让他苦恼神伤的无奈。我早说过,他是一个儒和的人,这得益于他父母的培养和呵护。他和父母的关系是让我羡慕的,像亲长和孩子,更像友朋。他是独子,和所有计划生育年代出生的孩子一样,父母是他最大的牵连,他是父母最大的牵挂,他和父母彼此需要,难以分离。偶生的变故让他默默生下一个决定,一个改变现状的决定——从大学退学,回到高中就读高三年级,重新准备高考,以报考一个离家很近的大学,以方便照顾家里,也能换一个喜欢且擅长的专业,至少不会像外语一样挣扎痛苦还不见成效。这是我所能臆想出来的最可能的原因。大一下学期的期末考试周形式较为特殊——线上监考,纸质作答。第一天还能在电脑屏幕上看到他圆乎乎的脸庞,而第二天便传出他不参加考试的流言,紧接着我便得知他退学的决定,至于再多的信息无从得知。刚开始我以为这不过是谣传,而后便从老师口中得到了证实。说来可笑,期间我并没有向他求证。事实上,我已经几个月没有和他联系了,上次联系还是坐在火车上询问他有没有回家,之后就再无联络。这是我和朋友联络的常态,没有人找我,我是不会主动去找人聊天的,一来怕冒昧搅扰,二来实在没有什么可聊。我还是更愿意和朋友找一个烧烤摊,喝瓶酒面对面慢慢聊。我觉得他像是会做出退学决定的样子,因为理由实在充分,但我无法想象他是如何做出这样的决定的,他有没有犹豫不决徘徊不定,有没有考虑过可以预见的后果,我无从知晓,而后也没有再问过他。我只知道,我似乎要失去一个一起学习的兄弟了,以后好像班里就我一个男生了。

猝不及防地,大二悄然而至,感觉昨天那个愣头愣脑的新生还没有弄明白大学是怎么回事儿,就被时间推搡到另一个时间,甩手留下的是一本叫做回忆的怀念。最后一次见他是他回来办理退学手续的时候。他计划待三天左右,由于不可抗的因素,最终待了一周。不知是身穿夏装还是他的确消瘦的缘故,他体型健硕不少,没之前那么臃肿,或许高中才是最美好的年岁,尽管很磨人。除了我,班里没有人知道他回来过,我本想拖着他去上几堂课,顺便告个别,可他并不想把阵仗搞大,正如徐志摩所写“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我们默契地不谈及分别,正如所有不希望离别的人一样,幽默和轻松是最好的伪装和坚强。记得那几天我又下载回了删除已久的游戏,他也一样,去年的我们便时常在无聊之时下载游戏,一起在虚拟的世界里游迹,然后在天亮之前把游戏拉进垃圾箱,那仿佛是我们最后一起并肩作战的时光,哪怕在别人看来虚度光阴浪费浮华。白天他到处跑手续,而我则在不同的教室穿梭,只有晚上,两个人才能够痛痛快快,才能酣畅淋漓。

他走的那天,北京的晴空向世人展示了她少有的澄澈清亮。残阳如练,絮云如雪,楼宇如画,他拖着一个箱子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没入灰冥冥的远方,匆匆留下几句不痛不痒的送别语。我喉咙里有一种复杂的情感在酝酿交织着,想表达些什么,可是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哽在喉头。当时他的心里在想什么呢?是未来和远方?还是过去和回忆?是否和我所想的一样呢?直到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我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我们还没有郑重地告别,甚至没有拥抱。心里空落落的,好像有什么东西随着他离开了我的身体,可又说不上少了什么,很不好受。记得他曾与我说过,他很喜欢一个朋友送给他的祝福,如今,我对着早已无人的车道,缓缓说出了那两个字:君安。

其实,得知他退学时,我便写了首词打算在离别时送给他,可是犹豫再三却没有送出去,倒不是怕他嘲弄文字之拙劣,只是内心不愿意接受一个已经木已成舟的事实。这首词是这样的:

笑别离

惊鸿影,游龙雨,片片浮华随风起,千杯万盏深情寄。

纵只愿,鲲鹏万里扶摇去。

英雄魂,豪杰意,离歌长和萧萧兮,暮雨迟钟壮志依。

唯君安,三秋不见策马西。

你们看到这首词的时候,想必他正在晨曦里高声诵读,正在午后酣然休憩,正在夜钟声里复习归结。而我,在另一个没有他的地方一同努力着。

别人在你生命中依旧是别人,不同的是,他们让你变得不再像以前的你,从而让你后来的人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让你变成了更完善的你。你们不曾说你好,因为你们的关系不用说你好;你们不曾说再见,因为你们不想说分别。

我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写下以上这些文字的呢?或许有一丝泛滥的怀念,或许有几分难以言表的哀伤,或许有一点儿旷远的豪迈,或许有一份纯粹的祝愿,或许混杂了许多情绪,或许一片空白,或许想要勾勒一个生命中很重要的人,或许只是想把片段的不成逻辑的模糊的快要被遗忘的已经离开的一个人真实地呈现,或许所有的或许都成立,或许一切的可能都没可能。总觉得言不能尽我意,

想要忍不住添补些别样的内容,总觉得已然足矣,想要给予一个人点到为止的魅力。

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我偶然想起一个约定,两个朋友,两人一穷二白的朋友,两个在专业课程里挣扎求存的朋友,约定在十年之后成立一家文创公司,一个专心致志地创作,另一个负责将他笔下的故事变成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于是一个人成为了声名显赫的文坛大家,一个人成为了功成名就的企业家。那一年,一个十九岁,一个刚过二十岁。我拿起手机翻阅相册的时候,一张照片引起了我的注意:漫天白雾的背景下,两个身穿大衣的人站在隐隐冒绿的草地上,两人中间是一个简陋得不具美感的雪人。两人一左一右地排开,以雪人为轴,一手微曲蒙眼,一手斜向四十五度的天空,一腿微曲,一腿向外。冷风丝毫挡不住寸寸黑发下喷薄的笑意。

他们一个十九岁,一个二十岁。一个带着远志温驯的果敢走着一条勇敢的道路,一个染着使君子凌厉的坚定抗顶着一个和诗相衬的远方。

你说说你,再多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可好?不然为什么我们相处过这么多时光,我却写不出一个我认为完整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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