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人的阵法破了。
这是一个好消息，只有破阵了，才能有机会把这股蛮军一网打尽。
李显显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所有人听令！流锥阵！”
众将士立刻集中，排列而成一个尖锥之形，两个小队在阵内游动，支援各个位置，此乃窄道冲杀十分有效的阵法。
流锥之形已成，普通锋利的枪头刺向各个方位的蛮人，流动的小队不断补漏支援，与先前蛮人的被动浑然不同。
“让这群蛮子瞧瞧什么叫阵！”
流云国的士兵如一柄长枪猛的捅入四散的蛮军中，庞大的气势震得蛮人心神俱丧。
杀！杀！杀！
将士们的怒吼和刀剑铿锵声充斥四野，如同草原上饿极的凶狮，捕杀散漫的牛群。
士兵与士兵之间的素质差距一目了然。
一个又一个人倒下，有蛮人，也有流云国的士兵，甚至也有穿着流云国军服，身材却如蛮人般壮硕的别样身影，一具一具的尸体散落在战场上，清晨的泥水和飞溅的鲜血充斥在战场的各个角落。
然而在这等混乱拼杀之中，两个并不显眼的身影却都诡异地静止。
一个藏起自己的身影，如狩猎的野狼等待着猎物。
另一个大摇大摆的战在战场中间，四周挥舞的刀光剑影，棒锤棍击，都不能让他移动分毫，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未曾变化，深山的老虎般自信，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势，战场的污浊气息他竟未沾染丝毫。
那道隐藏在角落的身影十分冷静，他始终紧紧攥着长刀的刀柄，随时准备收下不远处的“活赏钱”。
但他还不敢。
那个雄壮的汉子似乎胸有成竹，仿佛所有人都死了他也能一个人打赢这场仗。
就是那带着嘲讽和不羁的表情，让顾问荆不敢动手。
顾问荆很疑惑，此时蛮军已成溃势，他却依旧如此淡定，既不下令撤退，也不上场杀敌，竟然站在原地不动，实属奇怪。
在流云勇士的激昂拼杀下，蛮军所剩已不到原来的一成，这场本该是值得骄傲的以多胜少，在虎牙军的日常中却算是平常之事。
李显带着士兵围成圈，以包围之势夹逼剩下的几十人。
他站在队伍最前方，瞧着包围圈中簇拥防守的败兵，眼神却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因为他看见了在众多蛮人中自信而立的蛮人首领。
蛮人首领的平静在士兵的慌乱中显得尤为刺眼。
“不对劲啊，顾小子怎么没把领头的杀掉。”
以往的大大小小的仗，都是以斩杀主帅为目标，而队内的其他人列阵对敌，擒帅斩将的事总是交给一个人去做。
这样的人，有一个称号：
“剃头匠”
因此，列阵之中并没有安排剃头匠的位置，游击之时也不会让剃头匠参与，他执行一个任务，也只有唯一的一个任务——“剃”掉对方将领的头。
顾问荆就是一个专业剃头的剃头匠。
而李显深知顾问荆的本事。
自从这个十几岁的小子来到军队的第一天，就砍下了敌方的五名什长的脑袋……
跟着李显这个不大也不小的伯长也打了几百场仗了，次次都能在赢之前将对方将领的人头提上来，即使吃了败仗，他也会拼了命的削下几个什长的头换银钱，这次竟然半点声息都不曾传来，显然不对劲。
李显看着那个鹤立鸡群的高大身影，心底充斥着强烈的不安。
凶悍的雄狮总是不屑于亲自出手捕猎，这个蛮军的首领像是在告诉李显，他就是那头慵懒的雄狮。
蛮人的首领一眼扫过荒乱的军队，抬手示意众蛮人平静。所有的蛮人似乎找到什么精神支柱般皆面露喜色，甚至扔下武器席地而坐，仿佛已然胜利。
首领把目光转向流云士兵队伍前方的李显，慢悠悠的开口道：“你们真是麻烦，才百余人便逼得我不得不出手，说起来的确有点本事。”
他淡淡得一转话锋，头也不回的继续说道：“那个剃头的小子确实有些本事，可惜这点小猫小狗隐藏行踪的法子瞒不过我的眼睛。”
后方杂乱的草堆和破碎的帐布中慢慢走出一个略带稚气的少年，他手自始至终都紧握长刀，可仍然可以看出他略微颤抖的双腿。
那是对于这个壮硕的蛮人的恐惧。
顾问荆很害怕。
他的直觉告诉他，眼前的这个男人很强，强到自己根本无法抗衡，甚至连身上散发的气息都使他颤栗。
很不对劲，很不对劲！
首领缓缓的抬手，缓缓地握拳，很慢很慢，慢到顾问荆能清晰地看到他手中的灰尘扑散在空气中。
然后……
清脆的骨折声骤然响起！
顾问荆不安地将目光转到流云国将士们的方向……
“伯长大哥！”
四周的将士听到他的怒吼，才发现，李显的双腿竟如面团般被挤压，骨骼碎片刺破双腿的皮肉，将他的下半身搅成一团肉泥。
“啊！！！”
李显陡然从空中摔落，下半身传来的剧痛令他再也无法保持清醒。他嘶吼挣扎，不停挥舞自己的双手，剧烈的痛苦和失血过多让他不断抽搐。
身边的士兵惊慌失措，一时间竟然不知如何是好，只能解下裤腰带绑上李显的大腿根，阻止喷涌的血液流逝掉他的生命。
顾问荆吓到了，他眼睁睁的看着李显的双腿被压碎，难以置信的手段令他感到无比的绝望。
“这……这他娘的……”
所有人都吓到了，所有人都震惊了。
就这么手一抬，一捏空气，就……
虽然没有人相信这个看起来与众不同的蛮人能做到这等恐怖之事，但所有人都看到了他抬起的手和紧握的拳头，还有脸上无尽的嘲讽。
蛮人首领没有说什么让你们自行了断的弱智言语，而是再次抬手准备直接解决掉在地上垂死的李显。
这时候，一抹寒光自身后骤然出现，带着满满的杀意和果决袭来。
蛮人首领有些意外，这等如地上蠕虫一般的普通人不应该有勇气再进攻才对。
他转身轻轻摆手，无形的力量便将寒光束缚，猛地的悬停在脸前的空中，无法再进分毫。
那是一柄制式的军刀，上面还有未干的血迹。
未等蛮人首领仔细端详，便是又一道流光飞来，又一次停在了面前。
这次，是一只厚重的战锤。
然后，一件又一件武器不停地投掷而来，又悬停于首领的身前……
刀，剑，枪，戟……
是那个剃头小子！
首领知道顾问荆想干什么，拖延时间让其他人救走李显罢了。
但对于那个弱小得一根手指头就能杀掉的伯长，还是眼前这个敢于直面自己的少年更有趣一点。
顾问荆不断穿梭在战场间，将散落在地上的各种武器掷向那个高大的蛮人，他知道如此行为并没有多大用处，但是……
哪怕是能拖延一点时间也好……
密密麻麻的兵器叮叮当当的在空中互相碰撞，在清晨温暖的阳光下格外明亮，连上面残留的血色都闪烁着温和的红光。
蛮军首领见他如此执着于投掷武器，忍不住发笑：“没有本事的幼犬总是喜欢对着人嘤嘤狂吠，还以为这样很有威慑力，殊不知只是人懒得与它计较。”
顾问荆听到这话，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原来他根本就不把李显的命当回事，死于不死，当是随手而为罢了。
远处的流云国士兵已经将李显救至极远处，包围圈也扩大到很远的地方，目光尽皆看着仍旧在直面蛮人的顾问荆。
他不再移动，也静静地立在原地，朝着蛮人首领说：“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但我知道，我们今天杀不了你。”
“不是你们杀不杀我，是我杀不杀你们。”蛮人首领不满意他的说法，略带有些贬低了自己的身份。“我是高贵的修行之人，你们不过是普通人罢了，还不配提杀我的话。”
顾问荆嗤笑了一声：“原来是修行者，听闻世间修行之人能一瞬而至千里，一剑能破长空，如今看来，倒也只是传闻罢了。”
蛮人首领微微皱眉，他实在很不喜欢这个剃头小子，说话中总带着一股轻蔑的语气，明明只是个普通人，身上甚至连半分炁都未曾吐纳过。
“你这等连炁都不知道的凡人怎么说话如此猖狂？即然对我的手段如此不屑，我便让你多见识见识。”蛮人首领似乎对自己十分自信，对于一个完全普通的普通人，实在生不起任何戒备。
“我给你三次机会。”蛮人首领手一摆，那悬浮的刀剑便向后弹飞出去，飞至极远处才铿锵落地，本来纠结一团的兵器骤然爆开，极有声势的显摆自己的手段。
顾问荆若有所思地看着疾飞而去的武器堆，又看看站得笔直的蛮人首领。
依旧是那种气势，依旧是那种压迫力。
他不会说什么不需要之类的场面话，即然对方自负的要让他三招，那他自然只能含泪收下。
顾问荆稍调呼吸，双腿弯曲，肌肉崩得极为紧实，如同猛虎扑食般从地上弹起，猛烈的力道将地上的枯草都深深的碾进泥土之中，弓背如猫，贴着地面奔袭而至蛮人首领的面前。
蛮人首领微微一笑，依旧没有半点想要阻止他前进的意思。
“徒劳罢了。”
顾问荆才不理会他的话，速度不减半分地向他冲撞而去。
霎时，一道莫须有的墙自他面前生出，明明突兀而出，却又是那么自然，仿佛从始至终都存在着，明明无色无相，却偏偏清晰的映照在他的眼中。
顾问荆反应极为迅速，左腿往左侧一拐，带动着身体向左侧倾斜，绕过了那道无形的墙。
他没有停下脚步，反而自手撑地再次加速向前……
“还有一步！就还有一步！”
顾问荆猛地抬腿，使出浑身的力气迈向前方。
只要再迈出这步，他的刀就可以触到这个高大的蛮人，就有机会砍下他的头……
蛮人首领无奈的摇摇头，仍然没有任何动作，可顾问荆的脚便停在了半空，没办法踏上蛮人身前的土地。
“都说了徒劳，你就是不信。”
他手一挥，顾问荆便飞了出去，“咚”地一声坠回他刚才的起点。
“肋骨断了两根……”顾问荆挣扎的爬起来，半蹲着喘息，断裂的肋骨让他呼吸都感到不适，“还有两招……”
蛮人首领实在是惊讶于他仍然能够燃烧的斗志，实在是坚韧无比的性子。
“行，你还真是执着……”蛮人首领颇为欣赏地收起手，重新面对着顾问荆，带着一点点尊重和认可。
“来！”
抄起身边散落的一支黄杨木弓，抽出脚旁不知谁掉落的箭。
挽弓如满月！
顾问荆胸脯颤抖的一起一伏，手中的弓却稳如泰山。
他再次发力，将弓拉得更开了，紧扣弓弦的大拇指已然渗出丝丝温热……
“嗡！”
弦声似胡琴，出箭贯长虹！
箭带着一声嗡鸣在空中带出一道极为笔直的轨迹，强大的力道错出呼呼的风声，直取蛮人首领的咽喉！
“都说了没用了。”蛮人首领面对着这样凶猛的一箭，仍然是不放在眼中。
他甚至都没抬手，那箭便在到达咽喉一寸的地方卸去了力道，去同先前的刀剑一般悬浮于半空，连半点箭风也没有激起。
然后……
又是一声嗡鸣，又是一道流光！
直直地钉在前一支箭的箭尾。
分毫不差。
巨大的力道直接撕裂了前一支箭的箭杆，将箭尾对半分开，箭头便被夹在其中，停了下来。
“好箭法！”
蛮人首领有些诧异，眼前的少年如此渺小，却总是能让他眼前一亮，实为良才。
不等他反应，又是一箭袭来，又是直直的钉在第二支箭的箭尾。
随后是第三支，第四支，然后第五支。
一连五支箭首尾相连地悬浮在蛮人首领的面前，每一支箭击中箭尾，第一支箭的箭头遍深一分，钉满五支，锐利的箭尖已刺破颈脖处的表皮，强行带出一滴鲜血。
远处惊呼声响起，与他朝夕相处的士卒也是震惊于他出神入化的箭法，甚至连蛮人的士兵都失神于这一震撼的场面。
顾问荆再搭箭，再拉弓，依旧是满如圆月。只是他拉弦的手指处，皮开肉绽，其内隐约显露出幽幽的白色指骨。
“够了！”蛮人首领低沉的一吼，他实在没想到顾问荆竟然能用这种办法让他受伤，虽然只是蹭破点皮。
他愤怒地再次扬起手，五支箭就倒飞弹开，在半空中滴溜溜转，落到远处的地上。
在最后一支箭落地的最后一刹那，顾问荆松开了他紧扣的最后一支箭，血肉模糊的手指再也无法支撑下一次的射击，不住地颤抖……
蛮人首领看着他射出最后一箭，那支箭似乎因为顾问荆最后的无力而偏离目标，歪歪斜斜的朝远处的地面飞去，可细看，那箭却又疾速如电，轨道笔直，似乎就是朝哪里射去的……
他没有阻止那支箭，因为在他看来，无论如何，那支箭都无法威胁到自身了。
“真是一把好弓……”
顾问荆悠悠的念叨着，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蛮人首领的耳朵。
紧接着，那支箭便猛的击中了先前被弹开的，还未落地的最后一支箭，正中箭杆！
锐利的铁箭头以极大的力道击中，直接碎裂开来。
在蛮人首领的震惊中，一块碎屑被冲力挑飞，弹到了蛮人首领的脚下，就倚着他的鞋子，安安稳稳地嵌入泥土中。
蛮人首领看着脚下的碎木屑，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好半天，他才从满心的难以置信中反应过来。
他复杂的看向顾问荆，艰难地开口吐露出一句话：
“你竟堪破了我的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