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周明德这才想起来，他没跟周太太报备，急忙往家里挂了个电话，告诉周太太，今天要陪父亲加个班。
放下电话，他抹了抹的脑门儿上的虚汗，一脸唏嘘的对着周同博笑了笑。
“父亲，您可要准备好，回家一定会遭到母亲的轰炸的！”
周同博笑着摇了摇头，没说话。最近太太确实唠唠叨叨，这也能理解，八年没见儿子了，才刚回国，感觉还没说上几句话呢，就又回老家去了。
这几天，太太总是埋怨他，为什么不让儿子多住两天再走？他能说什么？有些话不太好解释，只好沉默。
两个人又闲聊了两句。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周明德忙打开门，原来是周立回来了。
周立走进办公室，见周同博也在，忙弯腰行礼，“老爷，我回来了！”
周同博点了点头，用手指了指沙发，吩咐道：“你们俩到那边去说。”
周明德赶紧把周立拉到沙发跟前，两人相对而坐。
周立满头都是汗，可见是急着回来，走的太快了。
周明德从兜里掏出手绢递过去：“擦擦吧，别着急，慢点说，刚才你电话里说过了，还有什么补充的吗？”
周立接过手绢，随便的在额头上擦了两把，说道：“我打完电话，本来要回来，可是我发现又有一个人进了他们的包间儿，这个人我见过。有一次，我帮老爷去警察局，给常局长送东西，刚好碰到这个人，也来警察局办事儿，我听人说，他是杭城的监狱长。”
“监、狱、长。”周明德眯缝着眼睛，嘴里一字一顿的念叨着，看来也许猜的不错，真是有一个犯人跟这件事情有关系。
“税务局科长，监狱长，省里的一个秘书。”周明德反反复复的，小声念叨这几个词。
这三个人全都是具体办事的，他们究竟是给谁办事呢？如果只是教育厅的厅长倒还罢了，万一是那位黄主席，那就有些棘手了，想到这里他觉得时间紧迫！
周明德猛站起身来，对周立招招手，“你跟我来，咱们去会计室。”
他转过头，“父亲，我俩先下去看看。”
周同博没有抬头，只是挥挥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会计室里一番繁忙景象，两个会计，坐在桌边，手里都拿着账册，不停地翻阅记录。
钱厂长立在一旁，正在汇总，看见他们两个进来，立刻迎了上来，开口说道：“大少爷，我这刚汇总了几页，您先看看？”
周明德点点头，坐到一边的椅子上。
钱厂长拿了几张纸递给他，小心翼翼地说：“按您说的先整理捐出去的那一部分，我优先整了前年下半年的，您先看看！”
周明德拿起纸，先是从头到尾浏览了一遍，然后才仔细看起来，他不能放过一个细节，细节往往决定着成败。
他逐条仔细地琢磨。
第一遍看下来，主要注意的是金额，因为在他心里，这笔有问题的款子金额不会太小。
如果太小，对手不可能拿来说事儿，丢不起那个人！当然，金额也不会太大，太大的非常引人注目，父亲会重点核实后才放款。
周明德拿起笔，在所有符合他心理条件的账目边上做了个记号。
然后他又开始看第二遍，这一次他重点看非杭城内的团体和个人，因为他认为杭城市内的团体，父亲常年打交道，应该比较熟悉，误捐的可能性很小。
看完之后，周明德又在符合条件的帐目边做了个记号。
然后又开始看第三遍，他想把父亲固定捐款的几家团体勾出来，却发现根本做不到，他对工厂不熟悉。
周明德摇摇头，自嘲的笑了笑，有人不用，这是把自己当超人呢！
他抬起头，冲钱厂长招了招手，说道：“钱厂长，你来帮忙看一下，咱们厂里固定的捐款款项，你把它勾出来！”
这三遍筛选下来，完全符合条件的只有两笔款子。
一笔是大河乡小学，因为水灾，重建校园，父亲捐了一笔：一千块大洋。
还有一笔，玉林县蚕户成立协会，也捐款一千大洋。
周明德想了想，这事得钱厂长和他父亲共同回忆。
于是对周立说：“阿立，你接替钱厂长汇总这些帐目，然后像我一样，先把五百至二千元的账目标记出来，再把杭城外的账目标记出来，一会儿拿到楼上办公室给我们。”
“钱厂长，你随我上楼。”他笑着招呼钱厂长和他一起走。
周同博看着周明德和钱厂长一起进来，立刻停下手中的工作，走到沙发边坐下。
周明德手里拿着几张汇总的纸，递给周同博看：“父亲，您看看，我在上面做了重点记号。有两笔请您和钱厂长回忆一下，一笔是前年八月，大河乡小学重建校园，捐了一千大洋，您想想。”
周同博仔细的想了想，好像有这么回事儿，他对那个小学校长有点印象，好像是师大的李校长介绍认识的。
有一天他去李校长家，家里正好有客人，好像姓王，说是到杭城民政局申请救助款，民政局一直拖着不办，他来请李校长帮忙，看能不能托到关系。
李校长介绍周同博他们认识，后来这个王校长还专门找过他一次，说是救助款总是发不下来，学校不能再等了，问他能不能捐一些，他就给捐了一千块！
想到这里周同博点点头：“这个事是我办的，在师大李校长家认识的王校长，因为民政局放款慢，他找我时我给捐了一千块。”
周明德连忙问道：“那你以后再见过王校长吗？”
周同博摇了摇头说：“没有，再没有见过这个人，我跟他不熟。”
周明德又接着问：“还有一笔，玉林县蚕户协会成立，您也捐了一千块，这个您还有印象吗？”
周同博对这个记忆深刻，这件事是他牵头办的。
他点了点头，直接说：“这笔款子没问题，那里长期给咱们厂供蚕茧，还是我教他们成立个协会，这样咱们收到的货质量更稳定，他们也可以互帮互助，这笔钱给了他们作启动资金了。”
周同博把手中的纸递给钱厂长，说道：“老钱，你再看看，有没有觉得可疑的款子。”
钱厂长愁得眉毛都耷拉下来了，他推了推手里的纸，郁闷地说：“我刚都仔细看了好几遍了，实在看不出来哪儿可疑。”
周明德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现在是八点多钟，时间还不太晚，他转过头来跟周同博商量：“父亲，李校长家有没有电话？要是有，你能不能现在打个电话给他，打听一下王校长的情况，刚才经过筛选还是这笔账最有可能。”
周同博点了点头，走到桌旁拿起电话，打给李校长：“喂，李校长吗？我是周同博呀！哈哈，这么晚了，打扰你休息了！也没什么大事儿，想约你明天见一见，这不，我家大小子要成亲了，我打算给你去送喜帖，你明天方便吗？”
周同博打着哈哈跟李校长寒暄，又说了几句闲话。
这才装着无意中提起，“我这儿都是老粗，你那里来往的都是文化人，我多去你那儿几趟，也能熏陶熏陶。哈哈！我还记得前两年在你那遇到一个王校长，幽默风趣，博学多才，我可是学到很多，怎么样？他现在还来你们家吗？小儿成亲，顺便也请他喝一杯吧！……什么？人不在了？不在是去哪儿了？……去世了？……好的好的，我明白，那明天见！”
周同博默默地挂了电话，皱着眉头说：“李校长不让再提，王校长已经死了，他是红党，抓捕时击毙了！”
周明德坐在沙发上，胳膊肘顶在腿上，一支手支着额头，一动不动，办公室里一时之间安静下来。
周同博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道：“现在看来，就是这笔款子了。”
说到这儿他看了看周明德，周明德没有接话。
周同博转过头，看着钱厂长接着说：“老钱，你去处理一下，找到这笔钱的原始收条，把它毁了。让李会计把那笔账重做一下，仔细一点儿，别让人看出是动过手脚的。”
周明德强打精神接口道：“把阿立筛选出来符合条件的，也一起处理了吧，一只羊是赶，一群羊也是赶，想来也不多。”
钱厂长赶紧说：“好的，我这就去办，您放心，不会让人看出来的！”
钱厂长急匆匆地走了。
周明德转过头对周同博说：“父亲，既然事情已经解决了，收尾的事我在这盯着。天晚了，您先回去吧，要不母亲又要着急了。”
他突然间觉得心累，想一个人静一静，劝父亲先回去，才能一个人呆着。
周同博想了想，也觉得没有必要在这里陪着了，于是说：“好吧，那我就先回去，你也注意点时间，早点回去休息。”
送走了父亲，周明德插上房门，然后默默地坐在沙发上，现在不想被人打扰。
他很迷茫，很无助，甚至陷入了自我怀疑中，这个世界有人能理解他吗？
恐怕只有一个人才能让他不再孤单，那就是老婆——他的爱人！再也无法抑制的相思在他的胸口喷薄而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