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同博正在交代钱厂长:“你去看看,时间也不早了,查帐没有这样查的,想办法赶他们走。”正说着话,看见周明德进来。
周同博吃了一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过来了?”
周明德笑着说:“今天中午回来的,刚才碰到四叔,听说厂里有事,我过来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周同博看了看站在一边地钱厂长,笑着说:“这是明德,刚回国没多久。今后你们多亲近亲近。”
说完,又和周明德介绍:“这是钱厂长,我的左膀又臂。”
周明德见状连忙去前,握了握钱厂长的手说道:“久仰,久仰!”
钱厂长正想说话,只听周同博说:“正事要紧,老钱,你先去打发他们走,你们回头再聊。”
钱厂长听了赶忙点头,说道:“好的!”
他又转头对周明德说:“大少爷,我先去打发了那帮查帐的,一会儿咱们再聊。”
周明德笑着说:“我也去看看,我跟在你后面,你就当我不存在。”
他又回头看了看周同博。
周同博无可无不可,挥手示意让他们走。
周明德低调地跟在钱厂长后面,进入了一间办公室。
这间办公室是专门为查账腾出来的,只见他们把两张办公桌并在一起,上面放满了帐本,两名查账的会计人员,坐在桌子的南侧,正对着房门,李会计和陈会计坐在桌子的北侧。
周明德不出一声,只是默默的观察着。
钱厂长走进门,看见张科长站在窗口,他扬声说道:“张科长,各位辛苦了,你看这都到下班的时间了,虽说革命工作重要,可也要爱惜身体哪!该吃饭还得吃饭,该休息还得休息呀!”
他语气不阴不阳,话头也不怎么客气。
张科长回过头来,眉头紧皱,脸色阴沉难看,怒声说道:“钱厂长这是不配合税务检查了,可是有什么鬼怕人知道!”
说着他走到桌前,咚咚的捶了两下桌子,大声喝道:“妨碍公务,你当不当得起!”
钱厂长也怒了,嘿嘿冷笑一声:“我头小,你也别给我扣大帽子。我们恒美厂开了这么多年,还真没见过你这号儿的,不过就是收税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张大帅!”
钱厂长这一强硬,张科长还真没法子,这是在人家的地盘儿,挨了打也是白挨,可要是叫他服软,他也不甘心,只得说道:“这是全城税务大检查,唐局长说了,谁要是不配合,后果自负。”
钱厂长哼哼了两声:“张科长,你还别吓我。我们恒美厂一向遵纪守法,你要查账咱就查,这查也查了一天了,该到下班时间了,大家还等着回去休息呢!你这也该收工了吧?不然我打电话问问唐局长,看别的地方是不是也是连夜查帐!若是别的地方也是这样,我钱某人二话不说,一夜不睡,舍命陪君子!”
张科长无奈,往窗外看了看,见天色真的不早了,哼了一声。
他又看了看两个会计,开口说道:“下班,下班,明天早上再来!”
周明德见张科长走出屋子,向周立使了个眼色,轻声说:“远远跟着他,看他去哪儿?打电话告诉我。”
周立点点头,快步的跟了出去
。周明德转身关上房门,站到窗口向外望,看张科长他们出了厂门。
他回过身来,对钱厂长他们笑着说:“今天辛苦了,咱们可能得加一会儿班,一会儿叫厨房给咱们做饭。来,都坐下咱们把今天的情况捋一捋。”
两个会计不知道他是谁,有些发愣。
钱厂长赶快介绍:“这是大少爷,刚从英国回来。”
两个会计赶紧站起身来,周明德走过来和他们握了握手,示意他们坐下说话。
“今天时间很紧,咱们就不说什么客气话了,就直奔主题。”
周明德眼睛注视着钱厂长,目光炯炯:“钱厂长,你仔细回忆回忆,他们今天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是怎样的?越细致越好。”
钱厂长皱着眉头仔细回忆:“今天早上十点多钟,那个张科长带着两个会计来咱们厂里,一来就比较横,说是要税务检查。我跟他说没有接到通知,让他等等。我要先问问情况,他顿时暴跳如雷,要往车间里冲,被厂里的工友拦住。他就吵吵嚷嚷骂骂咧咧的,我没办法,就去找老板。
然后老板打电话给唐局长,问他是不是有税务大检查,唐局长那边好像确定了。老板就跟我说要我配合,让他们查。另外给他们准备了这间办公室,只让在这个屋子里活动,人出屋子方便,我们也有人跟着。
查帐的时候是那两个会计在查。张科长一直站在窗口,倒也没再喊叫。中午的时候,他们出去吃了个饭,然后下午回来又继续查。”
钱厂长说的很慢也很仔细。
周明德满意的点了点头,又问道:“你是一直跟着他们查帐吗?
”
钱厂长摇了摇头,说道:“不是,上午的时候我害怕他们闹妖蛾子,就一直陪着。下午我看没什么事儿,就去忙厂里的事儿了。门口我安排了保卫,一直盯着他们,没见他们做什么事儿。”
周明德点点头,又转过头来问:“李会计你说说。”
李会计两个胳膊上戴着套袖,鼻梁上架着个眼镜儿,显然是个埋头做事的人。
这时让他说情况,他有点挠头,只见他抓了抓头发,努力回忆:“别的事儿我也没太注意,就是他们来了两个会计,好像一个姓王。一个姓朱。那个王会计跟我坐对面,他是老手,看帐比较快。朱会计只负责记录,然后……然后……”
他说到这有点卡住,有点紧张的看了看周明德。
周明德微微一笑,轻声慢语的安抚他:“你别急,慢慢说,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李会计咽了咽唾沫,平稳了一下心思,慢慢的继续说:“我是觉得朱会计有点怪,他似乎并不注重总账,好像更注意的是支出,对咱们的入账没兴趣。”
说到这里,他推了推陈会计:“老陈,是不是这样?”
陈会计则干脆的多,对周明德肯定的说道:“是的,我也注意到了,他们只关心支出的账,我感觉他们像是在找什么!”
在找什么?周明德用手摸了摸下巴,陷入了沉思。
他的脑海里不停的整理着,每个人给他提供的说法。
首先,他同意父亲的观点,这次查帐有些蹊跷,说是全市大查帐其实是扯淡,就他们现在得来的消息,只有几家象征性的,有人查一查,那么更像是专门查他们的。
第二,为什么要查他们?刚才那个张科长是张副市长的亲戚,他亲自上阵,恐怕与张副市长大有关系。
张副市长在杭城经营已久,九叔是外来户。如果说他们有冲突,那简直就是一定的。这么说是想要拿他们做阀子,目的是九叔?
父亲在杭城里也不是个任人拿捏的主,费半天劲儿就为了整九叔一下,那也太得不偿失了,必然得要扳倒他才划算,想来副市长也想要正位。
可是怎么样通过他们家搬倒九叔呢?一般的事儿不可能,就算是贪污受贿,这在现在也不算个事儿。九叔也不是毫无根底的人,自有靠山给他说话。
账本儿……账本儿……他用手敲了敲桌子脑子里回想着。
对!帐本!周明德一拍桌子猛地站起身来。
他对李会计和陈会计说:“你们把他们看过的账本都放在一起。咱们看一看他们看的支出都有什么?”
几个人马上行动,把他们今天看的几本帐,摆在一起。
周明德对陈会计说:“陈会计,辛苦你给咱们读一读。”
陈会计翻开账本儿,看着支出项,准备开始读起。
周明德又忽然制止道:“等一下!”
他扭头问钱厂长:“他们要求查几年的帐?”
钱厂长马上说:“从前年开始,一直到今年的帐。”
周明德翻了翻桌子上的账本。这是前年九月的账本,为什么他们从中间开始查?前年九月、十月有什么特别的事吗?
周明德示意陈会计开始读帐本,他认真的听起来,前年九,十月的支出似乎格外的多,有许多小账,金额不大,但很琐碎,似乎捐赠也非常多,各种群体,各种协会,有杭城的,有外乡的,数量非常多。
周明德脑子不停的转:这两年有什么大事儿发生呢?
突然,他猛得一惊:还真有大事发生!他没有亲身经历,印象不深刻。
可是对这里的人来说,才是刚刚发生的事儿。
红党……国红两党决裂!要说什么真能影响一个人的身家性命,那就是现在不能沾“红”。
是的,如果找到父亲给红党提供经费的证据,他们家不死也得脱层皮,九叔再别提做官了。
周明德不露声色,笑着对钱厂长几人说道:“我看今天也太晚了,你们也辛苦了。钱厂长,你让食堂给准备饭,你们先去吃一点,休息一会儿,一会儿咱们再看。”
周明德站到门口,看着他们去了食堂,这才锁上房门,回到父亲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