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总得先找到戏台去。”温斯顿,不,魏僮拿鼻孔瞪着梁发财,抢过他讪笑着递来的大衣说道。
二人沿着山道漫步上行,绕过几块巨石就来到小土坡的尽头,竟是被拦腰截断的悬崖峭壁,往下望不知道深渊几许,往上看看不见九天何处。
梁发财有些恐高,往回缩了半步。他回首四顾,小土坡坡度平缓,不像是入云高峰的样子,可周围薄雾冥冥,可见的视界里并没有比二人所在处更高的存在。
“富贵,咱沿着路往下探探?”他跟魏僮打着商量,不知道为何他觉得坡顶给他一种怪怪的感觉。
魏僮点点头,没有多言。不多时,两人原路返回,沿着山道的痕迹绕过梁发财清醒处的断墙和大坑,又是一道悬崖赫然横在二人眼前。
这里,竟是孤峰?
梁发财有些愣神,他觉得一定是之前失血过多,魏瞎子的医治手段又不甚高明,才让自己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魏僮面无表情,拉着梁发财说道:“去坑里瞧瞧。”
“坑?一个土坑有啥可看的?”梁发财不解。
魏僮也不理他,一马当先跳进大坑,埋在地上仔细查看。
梁发财也在坑边装模作样地看了两圈,又跟着魏僮屁股后面晃了一圈,眼睛都晕了也没看出什么端倪。
贫血,一定是贫血!梁发财给自己找了个好理由,便心安理得地坐在坑边看着瞎子忙活。
好半晌,才听到魏僮的声音传来:“我大概猜到这里是哪儿了。”
“啊?”
“这不是普通的土坑,这里本应该填充着须弥座式样的台基,从留下的痕迹依稀还能见到沙漏的形状,这是典型的佛寺台基制式。存在于江宁城的,最典型的就是‘四百八十寺’之首的鸡鸣寺了。”
“啊!”
“如果认定这里是鸡鸣寺的大雄宝殿的话,”魏僮右手画了个大圈,示意周遭断墙,“这片断墙对着的就是大佛阁,咱们往上走应该看到的是十二层宝塔,往下走是般若台吧,我也不太清楚。”
“哦。”
魏僮乜了一眼脑袋放空的梁发财,接着说道:“现在趁着只有咱们俩,我把我了解的信息跟你讲讲,你给我认真听好。”
“之前我入过薛丁山的梦,看到的便是与这里类似的,江宁城全城升天后的世界。他的将军府在最高处,几乎与鸟神之眼平齐。我那时在小院苏醒,在将军府斜下方大概两三公里的直线距离处。”
“我们从鸟神的梦中脱离,想必这便是真正的、已经升天的江宁城。我猜李师师和薛丁山,也会在各自的大本营施展手段,做出谋划。”
“李师师的目的倒是很明显,提前催熟鸟神后进入它的梦,想的应当是同化梦境进而接纳鸟神力量的把戏。可惜,就算不是由我打破梦境,薛丁山也不会让她得逞。”
“啊?为啥?”终于听到自己能跟得上节奏的部分,梁发财赶紧提问。
“因为我在薛丁山的梦中看到,他府上兵强马壮,一直在做着战时操练,结合之前他牺牲黑鸦和全城生灵召出鸟神的手段,我想他一定所图甚大。借神杀人,或者屠神成神,不外乎这两种选择。”
“他每一步都是算在李师师前面的阳谋,将计就计,见招拆招,逼得她处处退让,怎么可能临门一脚被摘了桃子?”
梁发财认真思考了三秒,洒脱摇头:“听不懂。”
“用全城作为祭品应当是召唤鸟神的必要条件,你可以看做给汽车加油,甚至为了催熟,薛丁山方牺牲了黑鸦,李师师则耗尽了全力。”
“小小则应该是让鸟神从虚到实的关键,是让汽车发动的钥匙。所以之前李师师才会用小小做饵,薛丁山也会不厌其烦地吞饵,哪怕他知道李师师在小小的身体上做了算计。”
“啊?”
“嗯,我入梦时薛丁山亲口所说。梦中每个人的原始欲望都会不断增强,更何况薛丁山这样以权利欲望为生活总目标的人,他不会在自己最骄傲的算计处撒谎。”
“他不屑于与李师师过家家式的交手,那代表着他有绝对的把握达成自己的目的,无论李师师怎么占先机他都不急。”
“现在想想,让李师师进入鸟神的梦才是他布局的一环,毕竟小小身上寄生的眼球不属于鸟神,恰恰是薛丁山自己。他愿意付出代价的,一定会想要收取更大的回报。”
“所以我必须把鸟神的梦境打碎。”
“鸟神的梦里只有我们三个‘觉醒者’,只要我们意识到这是梦,梦境就会受到极大的冲击。这也是我入梦薛丁山学会的。”
“不对,我甚至怀疑也是薛丁山故意让我明白,他和鸟神处于梦境交织的状态,从而让我在他想要的时间打破梦境。”
魏僮边说边整理着自己的思路,却逐渐发现自己失去了对薛丁山布局的把握,沉吟起来。
“你的意思是,薛丁山把你当工具人,那现在咱们打破梦境,反而对他有利了?”梁发财大惊失色。
魏僮摇摇头,说道:“不知道,咱们已经做到最快地从鸟神梦境中脱身,应当把给薛丁山的准备时间降到了最短。谋算只能谋七分,接下来就看天命了。”
梁发财点点头,接着愤怒起来:“那照你这么说,李师师可真不是个东西!咱们明明是在帮她!”
魏僮则苦笑说道:“她可不会认为我们在帮她。一方面说,她所有的谋划都是为了这个终极目的,进入鸟神梦接着与它同化,一定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后手;”
“另一方面说,你不觉得她和薛丁山一直都是非公平对抗么?无论谋略、战力甚至格局,薛丁山都应该远胜于她,光看刘阿大在小院众人面前有多能打,又被舍弃得多干净,就能略窥一二了。”
“那为什么,这两人能够相安无事如此之久?只是因为我推理出的那条,两人不得相互直接对抗的规则么?如果我是薛丁山,就算用手下的实力堆也可以把李师师这一方杀的永远只有她一个孤家寡人,为什么他又没有这么做呢?”
“所以,我几乎肯定李师师背后还有更强的力量。这股力量远超薛丁山的应对极限,既是她的保障,又是她的枷锁,所以她才选择近似自毁的道路,不计一切代价想抓住这次机会。有恃无恐也罢,驱虎吞狼也好,这才是她的挣扎。”
梁发财听着他的话,缓缓点头,突然眼睛一亮,面色惊恐地看着魏僮。
瞎子对着他苦笑说道:“是的,你想的没错,我应当也是面临了与李师师同样的情况。只是区别在于,她知道她背后的是什么,而我还一无所知。”
他长呼一口气,慨叹道:“这就是为什么,我也必须得站到戏台上。不唱戏的角儿可活不长,毕竟戏班里可不养闲人啊。”
“最起码,我得让两人的谋算都落空,这才是最保险的做法。”
“不计代价,向死而生……”
梁发财第一次听到魏僮直白地说出对双眼莫名力量的恐惧,呆愣了几秒钟,他才偷偷拍拍脸颊,做出副混不吝的样子,接过话茬道:“明白,搅屎棍嘛,这咱们都经验丰富。”
魏僮也是嘿嘿一笑,说:“这我信!”
他低下头,闭上眼睛,双手轻柔地隔着眼皮抚摸着冰冷的黑瞳,怔怔出神了几秒后,才微笑着说道:“你也不用担心,我已经大概摸清楚了自己的能力上限,他们两个人都没法看破我的存在,只要我有心藏着,他们就不可能找得到我。”
他环视一周,雾霭迷蒙的天空下,两人所在的小土包像只迷路的麻雀,接着说道:“世界倾覆,天地倒悬,这个世界存在的基础正在动摇,我能察觉到发动力量变得越发简单和高效起来。我能轻易做出完胜过去的伪装,任凭他二人斗出脑浆,我都会把我们藏得好好的。”
“咱们是安全的,我一定会把你带回去。”
梁发财埋头良久,才带着满不在乎的表情说道:“那感情好啊,我就接着划水了。不过,富贵你可得小心再小心,只要你露头被逮着,那咱就是妥妥团灭的份儿啊。”
“废话,我当然知道。”魏僮点点头,接着说:“该交代的都交代完了,咱们动身吧。”
“好,诶不对!你这天花乱坠说了半天,咱们还是困在这小土包上的啊?”
魏僮神秘一笑,右手中二地扬起,做出地铁前召唤自动门开的羞耻架势,大喊一声:“塔来!”
无数碎石从天而降,在刚刚阻断两人的土坡尽头,一座十二层舍利宝塔拔地而起。
“阁起!”
两人四周,断壁补完,残垣土磊,大小佛阁十一座凭空浮现。
“大雄宝殿何在?”
一座金佛破虚空而来,拈花微笑落于须弥山上,雕梁画栋,金砖绿瓦,尽数投入两人身旁的大坑中,富丽堂皇的大殿眨眼工夫巍巍而立。
“草,这啥?”梁发财目瞪口呆。
“一点点小手段。”魏僮笑得无比满足,这是他学习自入梦时凌空飞渡的手段。
只不过彼时对小院附近的街景构成他全无头绪,只能不断延展看不到尽头的虚空街道,苦逼地跑到将军府去;而如今在他鉴定出的鸡鸣寺遗址上,周遭的佛阁高塔一言而成,只要他愿意,能够以此为基点重绘一幅属于江宁的清明上河图,覆盖江宁的所有角落。
这就是他真实之瞳的力量,幻假为真,在自己的领域里鬼神难辨。
“你还真了解过古建筑知识啊?厉害呀,我的欧豆豆哟。”梁发财看着眼前的南朝名寺,心中感慨万千。
谁知魏僮翻了个白眼,不屑地说道:“我哪儿知道宋朝鸡鸣寺长啥样,南朝到现代重建了几十次,我要学也无从学起好吧。我按大慈寺的造型捏的,怎么样,好看吧!”
“啊?”
“早跟你说了,只要你相信,那就是真的!”
“我的天地里,天上地下,俱是真实!”指天画地的魏僮显得格外自信,和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