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嚏!”走出金陵机场的一瞬间,饱受鼻炎困扰的魏僮就狠狠打了个喷嚏。
上午十点,太阳挂得老高,可相比锦城来说,金陵这座被江河浸润千载的城市可就要清冷得多。“可不能再走这么远了。”他揉揉发红的鼻头,有些无奈地想到。
从小身子骨就虚的他,每到一个异乡城市必然全身大病小灾不断,这次却不远千里飞到金陵,当然是有不得不来的理由——找到失踪的发小梁发财,以及要账。
自打高中开始,他就一直帮着梁发财的小自媒体写稿子赚零花钱,找不到工作的心理学系毕业后,他更是百分之八十都靠稿费养活了。平日里梁发财就仗着两人的发小关系,三不五时就拖他两三个月稿费,可这次已经足足半年杳无音讯了。
虽然他供稿的远不止梁发财这一家,几万块的欠款还能再忍忍,可挨不住梁老爷子和自己老母亲的反复念叨,加上也确实想亲自用拳头亲切问候下梁氏肥脸,魏僮便毅然决然地踏上了讨薪之路。
“梁发财!你大爷我到金陵了,你特么的赶紧滚过来接我!别他娘的再装没上线了!我就在金陵机场!速回电话!”魏僮掏出手机,用微信给梁发财吼了一堆感叹号过去。看着之前一串自己单方面发的表情包他就来气,半年来这小子硬是一次都没理过他,要不是这辈子也没几个朋友,这种货色早就该哪儿凉快轰哪儿待着去了。
等了十分钟,手机安静如鸡,魏僮的愤怒值迅速攀升了一个级别:“不理我是吧,那爷上门查水表了啊!”他确定自己记得梁发财窝藏的位置,这几年也没听这废宅说过搬家的事,既然敢装隐身人,那就别怪他魏某人直捣黄龙了。
“嘿,幸亏小爷有先见之明,轻装上阵。呔!看俺杀你个片甲——不——啊留!”
碎嘴子魏僮一边自娱自乐地念叨着,一边拿着手机翻翻找找,忙活了好一阵才终于确定了捣黄龙的路线。
坐在地铁上,看着面前窗外奇形怪状的广告往身后奔去,他不自觉地回忆起和梁发财一起长大的那些日子:梁发财是邻居家的小孩,比他大四岁,由于两家经常走动的关系,俩孩子可谓光着屁股长大的交情。
小时候魏僮曾一度有几分崇拜梁发财这个“敢说敢干”的大哥哥,而这种崇拜一直维持到五岁那年,他亲眼目睹小学三年级的梁发财疯玩到忘了尿尿,最后拖着湿漉漉的两条腿回家遭受痛击的那一刻。
梁发财的母亲早年就因病去世了,爷俩相互依靠着“摔摔打打”地过日子,梁叔叔是个破马张飞的性格,自然养出了梁发财这样没心没肺没脑子的样儿来。
高中毕业后,梁发财打死不肯再读书了——他爹可是真的往死里打——一个人奔向帝都碰了个头破血流,几经折腾最后却在金陵安下了身。
他平时毛毛躁躁问题不断,但赚钱的行当却是天赋异禀,几年下来,经营的自媒体竟然越发红火了起来。事业越来越旺,人称梁总的梁发财在魏僮面前依旧没个正行:小时候骗他零花钱,长大了拖欠他稿费,延续性强到离谱。
魏僮还记得梁发财跟他商量稿费暂缓时那副臊眉耷眼的嘴脸,梁发财对他老爹和自己老娘大方得惊人,各种智商税说买就买,可轮到自己了,便是一哭二闹三上吊,能抠多少是多少。
“我要为了结婚存钱啊,不像你没人要!”
“我有朋友的呀,要吃饭呀,还要发育呀,你养养我怎么了?”
“我们金陵消费很高的,你个西部边缘人士不懂!”
“来,哥哥给你的你最爱的《心理学与生活》精装版,这个月稿费咱们明年结怎么样?”
地铁“况且况且”地前进着,想着梁发财各种恬不知耻的发言,魏僮的拳头越来越痒。
要不是每个月5号,梁发财还是固定会给他老爹的支付宝转一笔生活费,他甚至要怀疑这小子是不是被谁上门寻仇做掉了。可正是这样他才生气:几万块而已,又不是第一次坑哥哥钱了,哥哥我都没催着你要,你至于整天装孙子玩消失么?
地铁缓缓进站,魏僮站起身来扭扭脖子甩甩手,拿出手机导航向梁发财的窝点寻摸过去。九弯八拐,走过了三家鸭血粉丝汤,两家正宗传统老牌荠菜水饺后,他终于来到梁发财栖身的这栋六十年代老房子前。辛辛苦苦爬上顶楼,魏僮喘着粗气,挥拳使劲砸门:“开门!开门!查水表!”
咚咚咚砸了老半天,魏僮有些火了,不耐烦地吼道:“你丫开门!是我!魏僮!”许是自报身份起了作用,门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声,过了好半晌,老旧防盗门拉开一个缝隙,一个憔悴的身影在门缝里张望。魏僮一把推开门,迈步就往里走:“你特么的还知道我是谁啊?舍得开门了?”
说着他回头向梁发财看去,印象中低矮肥壮的他瘦的跟柴火似的,俩颊明显地凹陷了进去,厚重的黑眼圈都快要拖到地上了,头发蓬乱,胡子根根炸起,倒是和他魏某人有了几分神似。
“靠!你怎么了?欠人高利贷了?还是被电击戒网瘾了?你这副尊容你爹都认不出来了吧!”魏僮吓了一跳,连声问道。
“我没事。”梁发财尴尬地笑了笑,“弟,你来了啊,哥请你吃饭,请你吃饭。”
“谁特么跟你找饭辙来了?你老实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魏僮表情逐渐严肃,他印象中的梁发财永远一肚皮的废话,这么支支吾吾的一定有猫腻。
“真没事,没事。你不饿,那就随便坐坐吧,我再去睡会儿觉。”说完也不顾魏僮的反应,梁发财径直走向卧室,倒头就睡。
魏僮皱起眉头,他环视四周,各个季节的衣服在沙发上堆成一座小山,茶几和桌子上四处可见碳酸饮料的空瓶子,阳台上的电脑似乎开着,嗡嗡作响的机箱提醒着魏僮这老机子可能很久都没休息过了。
“倒不像出了大事的样子,这是欠人钱了?”
他望向卧室,还待说些什么,可床上的歪歪扭扭趴着的梁发财已经鼾声如雷。他摇摇头,熟门熟路地从冰箱里掏了瓶可乐,一边喝着一边就近把沙发上乱糟糟的衣服堆到别处,腾出个空隙好让自己能够挤进去。一大早起来折腾了这么久,还爬了八楼,他倒着实有些累。
靠着不那么舒适的沙发,他默默思忖着该怎么让梁发财说实话:看他的样子没病没灾,也不见有人寻仇一样兵荒马乱的景象,应该是出了些岔子但又不够严重或者紧迫,就是不知道他为何要与自己断了联系。
他一边想着,一边逐渐失去了意识,疲惫袭来,沉沉地睡了过去。
窗外,冬日终于不再吝啬自己的温度,大大方方漏出正脸来,四周的小店铺也来了生意,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几只雀儿飞到干枯的梧桐树枝上立着,叽叽喳喳地念叨着一早上的收成;世间的一切都像是在二人睡着后重新活了过来,只有他们待着的小房间分外安静:在这一刻,梁发财的鼾声,魏僮粗粗的呼吸声,机箱的嗡鸣声,时钟的滴答声,都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