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没有青青的草地和奔跑的野牛,只有闷热的雨林和漫无天日的时间……武念已经数不清多少天了,他只能在这里陪着一堆器械和数据渡过,索性他的身边有金斌那个家伙。
这座隐藏在深山和雨林中的树林,不是他第一次来,小时候仿佛也是这样,暗处有人在把守,唯一能见到的新鲜事便是每隔许久才能来的一辆车,是送生活物资的,在这里生活也算不错,有吃有喝有睡。
司机从驾驶座上下来,往外搬着东西,赫然是医院的那个人,皮肤发黄发黑,两个眼袋往下挎着,嘴巴张得老大,眼睛却不看人。
“怎么没有洋葱,我想吃洋葱。”
“武教授,你可就忍忍吧,这任总说了,等成果出来了,山珍海味随你吃——”
“山珍海味?怎么,洋葱都不给的人,还指望能给山珍海味?”
“武教授,你还是回去吧。”那司机从货车下来,一边卸载着物资,一边冷冷地说道,几个人过来了,便将武念逼着回到了二楼的实验室里。
“这次来了点新货,你看看。”司机领着一个领头的往后面的箱子里看了看。
“新货?”
“红姐吩咐的,你自己看着办。”
“人?”那领头的见着一个缝隙,仔细看了看,见着一个女孩儿正昏睡着,猛地将东西盖上。
“嗯,放心这几个都是自愿的,不过是睡着了,赶路来的。”
“嗯,明白了。”领头的便指使着几个人把三个箱子搬了进去,有轻有重。武念扒着窗帘望了望,很难见这几人亲自搬放东西,皱起了眉头。
“赶紧把物资放到厨房便走。”几个人搬着东西进了房子便对着那司机吩咐道。
“诶,好嘞。”
只见他一人搬着东西,偶有几个打下手的帮忙提着蔬菜瓜果之类的,热得满头大汗。
“武教授,东西来了。”
“东西?”
“嗯,红姐吩咐的,注意查收,希望你能尽快给出一个满意的答案。”那领头的一身黑衣,不哭不笑,别无表情,说完便走。
武念看着那几个放在一楼拐角的小房间里的三个箱子,一步步地往前走,颤抖地将那盖子打开,只是一眼,便猛地合上。该来的还是来了。
箱子动了动,他打开,只见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自己,没有害怕,没有退缩,就只是看着,身后金斌赶了过来,瞧着三个箱子和一个突然钻出来的孩子,脚步乱了,断断续续地说着。
“这是……是……”
“是。金斌,你想你的手上沾上几条无辜的人命吗?明知它的毒性,为你的母亲,你的弟弟,为金钱卖出你的灵魂吗?”
这间实验室,有几张小床,只是几张床,别无其他,空旷而寂静,他的声音仿佛就在空谷中回响,令人心灵发颤。
“您好,请问你是医生吗?”只见那女孩儿站了起来,出来后拍了拍衣服,见着他穿着白色的实验服,笑着问好。
“你……你不怕?”金斌赶紧上前小声问道。
“不怕啊,不就是打几针嘛,我拿了钱了。”
“要钱干什么?”
“可以不用放牛。”
“你是……袁梦。”
“你……”
“文心向我提起过,我见过你的照片。”
“……”
“你不用打针,也会有钱。”
“真的吗?!”
门外那个司机正在搬着最后几袋货物,大汗淋漓地喘着气。而一旁的领头正在打着电话,人人都在坚守岗位,金斌走了过去。
“大哥上次给你说的,你都记住了吗?”
“唉,金教授啊,记住了记住了,这钱到位好说嘛。”
“哈哈哈那就好,这呀,算是你的辛苦费。”金斌便跟着他进了厨房,一手抢过几个袋子,把一叠东西偷偷塞在了他的衣兜里。
“哎呀,这金大哥的事岂能不帮?这下次还有什么想说的就给我说。”
“这最后几袋了吧?”
“是啊,这来一次啊脱一次水,热得慌啊!”
“哈哈哈,来喝点水。”金斌便从一旁拿出一瓶水,递给他,只见他咕咕噜噜地吞了。
“哎呀,这天气儿真是热得慌。”
“这几个人怎么弄到的?”
“唉,这可都是自愿的啊,他们啊不大不小的,缺钱呗,不知道谁家的,管他呢,签了同意书的。”
“我可是去医院里蹲的点儿,那一个人非要拧着我,这不机会到了嘛。”
“嗯……嘶……”
金斌一下子扶住了他,让他在后院的廊檐下坐着休息一会儿,避避暑,见着他没了动弹,便把手腕上的实验服盖在他的身上,帽子盖在他的头上,将手拿开,放在手里,佯装无意地走了出去。
过了拐角越来越快,直奔着空着的大敞的车子走去。
武念看着车子里的那双眼睛,一个坚定而无畏的眼神,他走了出来。
“走了啊,大哥——”一个压低的低沉的声音从车上传来,武念看着那个人正关上电话,便冷着脸要上前仔细查看,而他忽的一声大喊:“快,来人啊——”一老鼠笼子就散在地上,而老鼠却不见踪影。
那领头的一听见声音便赶紧跑了进来,仔细地盯着武念,又沉声吼道:“武教授,劝你最好有事!”
“小白鼠跑了,你赔我啊!”
“什么?”
“都是带细菌的,这一不小心就出来了。就在这一楼附近。”
“我他妈的,找老鼠——”几个人赶紧进来地毯式搜查,而武念一步一步地走近那间房子,打开剩下的箱子,将他们放在床上,输上液体,坐在旁边等待着时间的流逝,等待着有人会重新开启这扇门。
老鼠正在四处乱叫,在厨房里,在院子,在领头的房间四处乱窜,估计需要一只抓老鼠的猫才能将它们一网打尽了。
夜很深很深,车子早已行驶不见。
“红姐——”华子气喘吁吁地跑进来,便见任红披着睡衣,打开房门看着来人慵懒地说。
“怎么?”
“金文跑了——”
“什么——”任红将抓在手里的门放开,难得尖声叫道,眼睛转了转,冲进房门便拿起床头一本笨重的硬壳书,跑了出去。
“走——”
“是。”
两人急急来到楼下,任红忽的顿住,支着耳朵仔细听着动静。
“有人——”
“是车子,金文!”
“你去解决了,左右是个死,提前送他上路,也免得浪费警署的人力。”任红直下别墅底楼,急急地奔往车库去了。
华子点了点头,几个跨步将别墅门打开,正好碰见鬼鬼祟祟的金文正在探头探脑地左看右看。
“华哥——红姐呢?”他一瞧到华子兴奋得眼睛亮了起来,急急地要往里面钻。
“怎么,有事?”
“他妈的警署来了!”
“那姚老板呢?”
“他俩估计都到局子里,亏得老子车技好——”
华子抬起手便要为他开门,金文刚要跑进来,只见华子抬起手便将一针管对着他狠狠扎了进去,慢慢地推,慢慢地推,让他一寸一寸地感受着不能动弹的死亡,感受着身体冰凉……
金文倒在了门外,车子的闪光灯还没有媳太久,今天是个没有月光的夜晚,华子将东西收好,戴上手套为那个针孔轻轻擦了擦。
只听得他的皮鞋渐渐远去的声音,一辆车子从车库里驶出来,华子赶紧开门冲了上去。笨重的但又极其普通的白皮小包车驶了出去。
红姐穿着一身红色的裙子,嘴里叼着一只烟,不时地吞吐着,眼睛紧紧盯着后视镜,脚踩油门没有一丝松懈。
“死了,他妈的估计警署不出明早就能找到。”
“这金文是个软的,这不还有一个哥哥嘛。”
“红姐,现在杀人恐怕打草惊蛇了。”
“呵,想杀就杀,懒得废劲儿了。”
车子越走越偏,越走越远,直到毫无人烟,在荒无人烟的公路上,红姐的眼睛里充斥着血丝,一手搁在车窗上,夜风呼啸着往里面钻,卷曲的发丝正在随风摇荡,她的身体也不自觉得摇摆着。
而身旁的华子正在擦拭他吃饭的家伙,身后便是整整一排的武装正在黑夜里闪烁着光,张着血盆大口像你咬来。
“砰——”震天的巨响炸醒死寂的公路,红姐看着眼前的火光,那辆急急奔驰毫不减速的车子,忽然往外侧翻,一瞬间便冒起了火光,充斥着她的眼睛,只见她毫无反应。
挂档转弯,踩油门,加速,急急地冲着目的地而去,她将窗户关上,两手紧紧地抓着方向盘,车轮咬着一寸寸的公路,毫不动摇。
而身旁的华子转头便见那已经在燃烧的车子,似是有些熟悉,望了望身边的女人,没有说话,绷着身体时刻警惕着。
就要见到一条隐蔽的足以使一辆车子通过的路,车子歪歪扭扭地驶了进去,幽森的丛林里,有一束白光在遮天蔽日的深绿的原野中慢慢升起,拨开重重迷雾,摆在他们的面前。
死一般安详的马路上,火光逐渐从车的里侧飘了起来,一个脑袋使劲儿地碰撞着玻璃,一个女孩儿在血泊和火焰里被推了出去。
袁梦整张脸都是油光和污迹,她不断地抹着脸,嘴唇抖着,头发都有些焦枯的味道。
“叔叔……叔叔——”
“走……走……”
袁梦不断地拉着他的手往外扯,拖着他的身躯往外,从一个破的玻璃窗里拉出来,血肉模糊,她已经分不清是泪还是血了,她咬着牙齿蹲着身子,不断地扯着他,要将他的手臂连着筋骨拉断——
“走……”
“叔叔——我拉你,我拉你出来!”
“走啊!报警——去报警——”
“叔叔,你等我,我力气大。”只见她使劲的砸着玻璃窗,将所有的玻璃渣子一下子抹了干净,而火焰越来越猛了,还能听到汽油滴答滴答的声音。
“出去……不要回头,找人救我——”金斌一把将她扯了回来,忍着被压着的疼痛,手不断地捏紧,眼睛在火光中显得幽深,恳求地说道。
“……好,好。”她一股脑地爬了起来,抹了抹眼睛上不断溃烂的泪水,往前面,一片黑暗的马路跑去。她脑后的马尾辫早已散乱,卷曲的发梢被火光熏得干枯。
“好好活着……”
“袁……梦……”
火光犹如一场烟花,宽广的马路边流放着破铜烂铁。
一个人正在忍受着临死的煎熬,爬起来,眯着眼睛往回望去。
那是一片绚烂得令人永生难忘的烟火,熊熊燃烧,一阵风吹来,烧得更旺了,再有一阵风,就会偃旗息鼓……
只有这时,风才是温柔的,送去呼呼的火苗和烧焦的白灰,毫不磨损地落在她的耳朵。
她爬了起来,往前走,在这条死一般寂静的路上,她要不断向前,喊。
“救命——”
“救命——”
喉咙早已嘶哑,一个字都不能够再吐出,袁梦拖着沉重的四肢,如一只报丧的乌鸦,一步步地按着大道走。
袁梦的梦好似就要在今晚碎了,如同在水里浸泡过一般,湿淋淋的,而心里又冒着血一般的火焰,炙热得让人不断地呐喊——她不能回头,活着——去往一个热闹的地方,找一群善良的好人,去救叔叔。
然而烟花永远只是转瞬,天地间霎时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