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外的别墅里,任红坐在椅子上翻着书,等着一个人的到来,像是先前两次等待一样,果然她听见了脚步声,没有抬头低低地开口,很是平静。
“现场收拾得如何了?”
于子山压抑着怒气,一边嘴角扬起,虚着眼睛玩味地说道:“红姐您说得哪里话,这哪来的现场,这客走了,自然有人来收拾。”
“哦?不用仔细看看?文小姐想必去医院了。”
“红姐,你怀疑我?”于子山直截了当地说道,语气毫无遮掩。
“子山,这文小姐,你应该认识吧。”
“认识,怎敢不认识,任总亲自引荐我能不认识?”
“哈哈哈哈——这说来还是我的错了?这个现场,不过是我心血来潮玩玩,没什么意思,若有冒犯,子山还得担待担待我这一把老骨头了。”
任红抬起头,便把书签压在书里,已近尾声,她看得很慢。
“红姐,一只茶壶,两只滤杯,若干个茶杯……我做了,我就被除名,我不做,也洗脱不了嫌疑;她喝与不喝,不都在您的掌控之中吗?这时间也是您故意安排好的,先前叫我喝茶,却又带了旁人,红姐,这场鸿门宴您确实玩得步步惊心。”
于子山步步分析,有条不紊,双手撑在她的书桌上,隔着桌子探索着她,眼睛里闪着讥笑的冷光。
“事实证明,你是个无情的,这文小姐可是个有情人……”
“有情无情,能换来钱?买来命?从我被抛弃,被欺骗,被处处欺凌,我就已经决定腹背受敌了——”于子山直起身,手指一下一下地往下坠,胸口迅速地起伏,大声说道。
“很好,你找到了我们,我们是个有爱的大家庭,在这里你可以享受不被人操控的命运——”
于子山冷静地问她,逼着她的眼睛寻求一个答案:“红姐,既然我们已经风雨同舟,又何必半路推我下水呢?”
“哈哈哈哈,瞧你这孩子记起仇来了,姐姐啊,真没想那么多,你看看华子这不也是时时受我的玩笑嘛。”
任红蓦地笑了起来,绕过办公桌,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于子山低头便见那只手,还没有染上生活和岁月的痕迹,指甲上染着女孩儿一贯喜欢的颜色和花样:“……是我多想了。”
“你年纪轻,多想也是应该的,这几日啊,就让你好好放松放松,前些日子忙着厂里的事,是有些忙,现在可以好好玩玩,顺便找个顺心的安定下来嘛——”红姐走到身后的红酒柜里,拿出一瓶红酒,优雅地倒了两杯。
“红姐——”任红走上前来,递给他一杯,独自喝了起来,没再回答。
“谢红姐。”于子山将那红酒杯稍加摇晃,一口闷了,嘴边还有几滴红酒渍顺着下来,指腹擦掉,说完便走,看了眼身后的红酒柜,笑了笑,将酒杯“彭——”地放在桌子上,毫不留恋。
红姐盯着那空空如也的红酒杯,听着身后的脚步声。
“他知道我在。”
“当然知道,他的聪明可远在你之上。”
“那——”
“聪明的人比比皆是,但要时刻保持清醒很难。这一次,他倒是没留多少破绽,除了……”
“那女人倒不知是太蠢,少了防备;还是太聪明,胆识过人。”
“呵,这女人啊……”红姐将红酒杯放回原位,低头收拾着,高脚杯发出清脆的声音,没再继续,眼睛眨了眨继续说道,“那边的人我已经联系好了,按计划行事,这索拉菲美的成功不过是第一步,新台阶的跨越还需要资金,得尽快跟上。”
“是,不过听实验室那边说,项目停滞不前了。”
“哦?武为民手里那个,换到他儿子手里也不行?”
“是,这毕竟做来做去也只是实验室的数据,恐怕……还需要大量的临床试验者。”
“嗯,这儿童药物市场的蛋糕还大得很,这几年儿童药物的种类,剂量不过是按着成人的的方子来,好不容易看着有些希望了,要是后续效果能更好些,我们便能正式走向全国,乃至全世界的市场。”
任红一边擦着玻璃杯,使它焕发如新,一边平静地分析道,“让人在医院里,还有平台上留意着,挑些人顺着送生活物资的车一起过去,先探探底,不要贪多。”
“是。”
“这该走的程序还是按照正规流程走,让他们不要偷懒,免得惹事儿。”
“嗯,我去联系。”
“记得,这于子山的事手头也不能松,这两天让他放了假,等着他松懈呢,仔细盯着。”
华子走了,只有她一人,任红将杯子擦干净放回,红酒放回,回到那张皮质的椅子上,拿起那本书,将书签放在一旁,缓缓念着,恰似一只夜莺的啼叫:
“我的天主,给我以平庸吧!他完全沉浸在思虑之中,对玛特儿向他表示的热情只是虚与委蛇。他阴沉而静默,在玛特儿眼里,他从未有如此伟大,如此值得崇拜。她担心他的自尊心过于敏感,会破坏了整个局面。”
又是新的黎明,这一日还将照常重启。
文心骑着电驴来到了袁梦的家里,拿着抄好的地址沿着人挨家挨户地问道,来到这儿,骑得了电驴,找得了路,她在慢慢学习。她没有中毒,一切不过是假象,而去医院不过只被人当做了被迫害妄想症,成为了一个笑话。
昨晚,她喝与不喝,逃不过一个死字,但任红可不会让人死在她手里,这是蠢人干的。
找到了,一路的田野传过来,水稻被金灿灿的阳光压下了腰,远处的青山与绿水与近处忙碌的收稻人联系在一起,重叠与交织,在不经意的一束光影下,忽远忽近。
在那片绿油油的草地上,在低低的田埂之外,一片绿色已经几寸高,浓密的绿与暗黄的土交相辉映,越走近,越能踩到一团一团的牛粪,刚出炉的,冒着热气儿,倒也没闻见许多臭气,只见松松软软的,而那胖胖的女孩儿就在牛群中。
她在干什么呢?如果没猜错,她低着头应是在读书吧。
白嫩的脖颈上粘了一只苍蝇,她也不管。
“袁梦?”文心轻轻开口,却惊扰了一群牛群,纷纷绕开,为她留出了空隙。
从她毛茸茸的脑袋往下望,她在读书,一个字一个字看得很慢。
文心顺着她的旁边的绿地坐下来,方才惊扰了她。
“文老师——”她一脸惊喜地回头,似是有些不敢相信,揉了揉眼睛,见到还在,高兴地笑了起来。
“在干什么?”
“在读书呀——”
“身后的牛呢?”
“我放的!它们跑不远的,我盯着呢,我可以一心两用的!”
“是你家的牛?”
“不是,是养牛的人,暑假放牛,每天八个小时,还能有钱呢——”
文心看着她的马尾辫的缝隙里有光透过来,还有五彩的颜色,环绕着她的脸庞,她倒是黑了,不过胖乎乎的,胸脯高高鼓起,连摇头点头这样的小动作,她都显得有些笨重。文心闪了闪眼睛,轻柔地岔开话题,问道:
“读什么书呢?给文老师讲讲?”
“是一本小说,这是我第一次读的外国小说——是陶老师送我的礼物!”
“哦?”
“于连两颊绯红,双眼低垂着。他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外表文弱、清秀,面部不同寻常。他有一个鹰勾鼻子,一双又大又黑的眼睛。宁静的时候,那眼中显露出沉思与热情,但转瞬间又流露出可怕的仇恨的情绪。他的头发是深褐色的,垂得很低,盖住了大半个额头,愤怒的时候,更显出他的坏性情。”
她就这样享受在这片温柔的草地里和她软糯的声音中,在她的声音里,一片光都很轻柔,但不知怎的,她的心就像被暑气一层层包裹,一层层地烘烤,身体像被脱干了水,嘴唇发白,抖着打断了她:
“袁梦,于连最后死了。”
“死了?!”
“嗯……”文心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但还是想到了一贯的最普普通通的话来教导她的孩子们,“好孩子是不会撒谎的,袁梦,能告诉文……我吗?”
“老师曾经和你有同样的困扰,有一样的顾虑,一样的恐慌,一样的得意……你的父亲,母亲,不是你能选择的,但你可以选择你自己——”
“老师,他死,我很高兴。”
“……”文心眼睛睁大睁大,又耷拉下来,仔细地看着她说话的眼睛,深邃而幽怨,她还只有十三岁……像她。那个死,是他,还是他?
“如果你能明白这每日长长的,看着太阳升起又落下,日复一日的日子,你能闻到书里所说的这青草和泥土的芬芳也掩盖不了的暑热和牛粪的恶臭,你能听到打骂痛哭和酒肉交易,你能看到那永远也不会消失的三八线,看着我一个人宽敞的座位……”
“老师,我的牛儿要去吃新鲜的草了。”
袁梦走了,她熟练的吆喝着,握着最为柔软和坚硬的荆条赶着牛群,去往下一片青草的土地。
而文心看着那阳光,在她眼里是温柔的,是漂亮的,但是真实的体验,她永远无法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