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懂——”
“……”文心脚步猛地顿住,嘴唇死死地咬住,睫毛抖下泪珠,似乎在思考着这个奇怪的问题。
“我遇见你的时候,你才十五岁,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橘子树下,明明是温暖的文辞,你的眼梢却有着稍纵即逝的哀伤,你开朗活泼天真烂漫积极乐观……所有别人眼里讨喜的词你都有!”
“可是,那不是你,不全是你。”
“你不懂……”文心双肩抖动着,低着头,脚趾头在鞋里挤动,干涩的喉咙里抽噎着。大滴大滴的滚烫的水珠像是夏日荷叶上的露珠随风摇动。
“我懂。”武念轻声走上前,拉着他的手腕,将她转过来,指腹一边擦去她的泪痕,一边缓缓地说,“我懂,小心。”
“哭泣不等于软弱,笑容不代表坚强,文心,走出来吧,很快……”
“不——”文心猛地推开他,眼神瞪着往后退的武念,鼻翼微张,胸膛极速地起伏着,手指颤抖着抬起,带着无力的手臂上下晃动着:“不,不会。”
她一边摇着头,泪珠被甩了出去,一边颤抖着继续说着:
“骗子,都是骗子!漫长的时间将你麻痹,但从不会让你将疼痛遗忘,它是个完美的杀手,是一剂摸不透的慢性毒药……”
“我……我现在的心已经千疮百孔了,我拼命的、拼命的、拼命的把所有的缝隙都堵上,把所有的秘密都藏好,我终于有秘密了!”文心手指戳着胸口,仰着脸,手又一下下地提起来,甩下去。五官皱起,嘴唇和舌头不断地打着架。
“现在你告诉我,你就是他,是我以为一个永远不可能认识我的人,是虚无,是梦!你知道吗?你不知道!”
“我从来不想窥探你的秘密,我只是想走近你的生活——”武念往前探了一步,眉毛皱着,眼神充满了悲戚和焦急,“小心……”
“武念,好玩儿吗?”文心掀起一边嘴角,歪着头看他,嘲讽地说,“三年的信啊!每一封都是从之江来的,那三年里,你根本不在之江!”
“有意思吗?”
“你喜欢海……所以……信是从之江转寄的。除了我,谁也没有看过!”
“不重要了,不......”
“文心,我为我犯下的错误道歉,无论刻意靠近还是无意伤害……”武念垂下了眼眸,微微欠身,没想到竟是那沉重的三个字,“对不起……”双唇轻轻摩擦,舌尖缓缓吐出,那三个字瞬间便飞眩在空气中。
他的心往下堕——极速地往下堕,他在自己所爱的人心上扎上了最深的一刀,睫毛颤动,唯一的勇气瞬间便在紧紧攥着的手掌流失,好似俱下的泥沙。
“……我不需要。”文心的眉心舒展,四周弥漫着安静的呼吸,眼睛像是遇见了炎炎的烈日,闪退着,生疼地滑过不自觉的泪痕。她吸了一口气,鼓着劲儿支撑着转身离开。
武念不自主地靠上前,急速地喊道,央求着:
“Give me a chance——”
“Pl—Please!”
“木头,我不值得。”文心闪躲着眼睛不敢看他,低着头,转动着脚尖。武念急急地一手抓住她的手臂,拼命的,拼命的抓住她,扣着她,与她抵死不放。
“菜凉了,吃饭吧。”文心心脏抽疼,描摹着他的握着自己手臂的一根根手指,眼睑一滴泪水嘀嗒落下,他的手指一颤,犹豫着缩了回去。
“好!好……”
忽的听见她要吃饭,眸子里闪过光亮,离开的手紧张地颤抖着,傻傻地笑了。
只见文心的背影已在拐角处了。武念理了理衣摆,跟着追了上去。
文心跟着他来到餐桌上,一桌丰盛的菜肴就像一副漂亮的画,每一个光影变幻着默默流动的时间,香味早已在空气中弥漫开来,逐渐凝固。武念为她拉开椅子,等待着文心入座。
文心看着一脸正色的他,没有看他,只是就着椅子坐下,嘴角憋出两个字:“谢谢。”
武念绕过桌子,在她的对面落座,眉梢染上了喜色。
“菜有些凉了,我去热热。”
“不用了,武念。”武念摸着盘子余温的手缩了回来,眼神敛了敛。
“那我的必修课合格吗?文老师。”武念又恢复了温润的笑,坐下来,打趣道。
“……成效显著,学以致用。”文心对着他,笑了笑,转瞬又盯着一道菜看去。
“孜然洋葱炒肉,要尝尝吗?”武念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用公筷小小地夹了一筷子,放在她的碗里,期待着看她,像个求表扬的小孩儿。
“我不吃洋葱。”文心盯着牛肉旁边的一小块晶莹的洋葱,出了神,把洋葱拨了拨,将牛肉放进嘴里咀嚼,自己已许久未吃辣了,竟是熟悉的家乡味,文心的眼色一暗,抬起头笑着说:“是庆州的味道。”
“怎么了?”武念见她又盯着那片洋葱看,欲要拿起筷子将那小块洋葱夹过来,只见她夹着洋葱放进了嘴里,“想起……洋葱了?”
文心吞下后,瘪了瘪嘴:“我从不吃洋葱,但是她爱吃,我便学会了吃洋葱,渐渐地我和陈陈就叫她洋葱了,只有和她,我才吃洋葱,好像只有和她吃,才是洋葱真正的味道。”
“洋葱是洋葱的专属?”
“嗯,洋葱是我们三人共同的,缺一个都不行。”文心一口一口地吃着饭,扒着菜,武念不时地夹上菜,文心礼貌地说,“谢谢。”菜渐渐冰凉,文心没有再动,准备起身之时。
“喵——喵——”文心低头,脚下蹲着一只猫,眼巴巴地望着桌面,看着文心,又蹭了过去。
“橘……猫,是不是饿了?”
“喵——”文心抱起猫,抬头眼神询问着武念。
“猫粮在沙发后面的储物柜里。”
“好。”文心站起身,便走出餐厅,为橘猫找猫粮,伺候难缠的猫主子了。
武念望着,那只猫从怀里爬了起来,前爪抓着文心的肩膀,睨了睨武念。
“不准乱动!”
“加餐。”武念嘴角扬起笑容,小声嘘出两个字,“橘子”听到承诺,抬了抬猫脸,眨了眨眼睛,便乖乖被扒下怀里了。
“加餐?”文心耳朵抓到了词,转身不确定地问了问。
“啊?对,加餐。”
“都这么胖了,你确定?”
“嗯,我已经检查了,它不是……太胖。”
“那好吧。”
文心抱着猫咪吃了一顿美味的饱餐,很快“橘子”慵懒地在猫舍的小床上睡熟了,噗噗地打着鼾。
天被冲洗过,一颗颗被串联起来的繁星冲破云围,从清凉的水池里升了起来,摇曳在枝叶间,扰乱了不知何处的虫子的呼吸,急急地歌唱着。此时,树影间,花香异动。文心和武念并肩走在别墅区的花园里,像是两月前一般并肩数着脚下的青石板。文心和他一起坐上了秋千,一人荡着一个。
“我从四岁开始参与了人生的第一场实验,我是被试者,我对药物有着天然的兴趣,有着疯魔一般的毅力,我热爱它,但又恐惧。我在国外生活了近五年,直到二十岁回国我遇见了你,那该是我最记忆犹新的画面了。”
——画累了也可以吃橘子啊,橘子不要钱。
“我在汉州一做就是三年,从满怀信心到备受打击,从焦虑迟疑到重振旗鼓,三年一朝成败,我赢了,也输了。我成了一个正大光明的偷窥者,却不能改变你的轨迹。”
“小心,如果秘密能够交换,我们还能重来吗?”武念在夜色中起身,路灯在前方映过来,站在她的面前蹲下身子,树影晃动,他的脸忽明忽暗。
“你的必修课该换老师了。”文心冷漠地说完,起身绕过他,挣脱了他温润的手。被一日烘烤的云里月光有些炙热,她的身影竟有些晕转。
这样蠢的问题,跟感同身受的词汇有什么两样?他可真是傻。
“小心——”慌乱的脚步和焦急的叫喊让她只是短暂的停步,又挺直了脊背顺着石子路往大道走去,那里有着一辆等待的出租车。
秋千架在夜色中静静地前后摇晃着,发出细微的微风鼓动的声音,已是无人享,何来人在场。
出租车一路疾驰,文心靠在车窗上,汉州的万般灯火阑珊在她的麻木的脸上一一浮现,很快转瞬即逝。她要走了,回到凤翔镇。泪水早已干涸,搭在车窗上的指尖无意识地敲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