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凤翔镇的街道七弯八拐,袁家富像是一条游鱼般在这一带可谓混得风生水起,如鱼得水,明朗的服饰在杂乱的街道中穿梭,挤得满满当当的招牌,排得规规矩矩的货物,人行于其间,空气像灌满的小肠,有了形状。
袁家富便在一根电线杆旁吸着烟,旁边有个垃圾桶,眼睛时不时地四处看一下,偶尔有几个人过来攀谈,暗处的角落有一双眼睛已经盯了他许久了,嘴里在不时地说着话。
“妈的,这袁家富小心得很——”
“时间到了。”
“等等,大鱼还没来。”
“来了,准备行动——”
暗色中眼神在交锋,电线杆旁很快出现了一个新的人物——和乐。袁家富睨了睨,将烟头丢进垃圾桶里,大步跑到一旁的小摊位上,新鲜的蔬菜闪着绿光,晶莹的水珠淌在菜涡里。
“老板,我上次可是跑了个空。”和乐瞥了一眼拐角出口的地方,回头望着袁家富,按着秦丝教的那样一字一句地说着。
“你姓?”
“秦姐让我来拿的,说是这个菜可是好吃的很。”
“那可不,方圆你打听打听!等着啊,我给你拿最新鲜的,刚到。”袁家富四处张望了一番,身边几处异动,天色不早了,人流好似越来越少。袁家富忽地手一顿,往后一转,扬声说道——
“哎呀,你等等——”
“怎么?”
“我今儿还要给人送货来着。”袁家富拍了拍脑袋,忽地瞥见一个人过来了,“忘了。”
“文老师——”
文心从拐角处转过来,便如约来到了袁家富的新摆摊位,人潮渐渐散去,喧嚣声没有那么扎耳,没想到走之前还能了却一桩心事,文心想着,听着他的喊声,急急走去。
“袁梦爸爸,您好。”
“哎呀,你可算来了,这新鲜的蔬菜到了,我可想着要给您送去,你看我这走不开。”四周的脚步往后退了退,隐藏得更隐蔽了。
“啊,不用不用,我今天来,就是想到您电话里说的——”文心推辞着那袋绿油油的蔬菜,急切地关心着家访的事。
“哦,对对!孩子的事情重要。”袁家富赶紧收拾着,瞥到一旁不动的和乐,她似乎早已走了神,“那姑娘,今儿啊,你看我也有事——”
“和……和乐?!”文心顺着袁家富的眼神往旁边一看,就见一个女孩儿看着自己,出了神,细细看了看眉眼,真是她,那天的人也是她,长高了不少,也瘦了许多,像是一棵抽了条的柳树,不可避免地走向成熟。
“……嗯。”和乐准备撤身走去,但双脚似乎被下了咒被定住了,虽然她与文心姐姐只见过一面,但那个甜甜的苹果,她一辈子都不能忘。袁家富走近了,在两人之间打着转,语气忽然阴恻恻的——
“你们认识?”
“啊,她是我……妹妹,一个地方的。”文心简单解释了一下,而和乐赶紧高声说道,“谁是你妹妹——”文心愣了愣,但也知道她一直都有些性子,没多想。
“哦……姐妹啊。”袁家富向着暗处的人使了使眼色。一个人便跟过来,在文心的旁边站着,拨弄着蔬菜,俨然一个摊贩模样。
和乐瞧着情况不对,便急急说道,“这说好的怎么不卖了?”
“卖,当然要卖,不然这蔬菜砸我手里了?”一个摊贩走上前,俨然是医院卫生间里高兴地捧着尿的男人,皱纹巴巴地围着脸,牙齿枯黄,眼睛眯着,勾搭着和乐,说:“老板,今儿送货,可得多加钱啊!”
“行行,你赶快去带人家小姑娘挑菜,最新鲜的啊。”和乐感受到腰间的异样,她猛地一颤,嘴唇不自觉地抖着,肩膀不自觉地颤着,她斜对着文心,左手里侧便是那男人。
“和乐,我陪你去吧!”文心看着小姑娘慌张的神色,眼睛里快要逼出来的泪光,脑子转了转,手将挎包紧张地挡在身前,离袁家富离得稍远些。
“你滚!”和乐急急地怒吼着,脸往一边侧着,头发遮盖了半张脸,遮挡住自己的尊严。她跟着男人进去了,脚步沉重,在这个刚满二十,但已经闯了五年的女孩儿来说,她的肩膀瘦削,但极力地抑制着抖动,逐渐消失在视线盲点的区域,往后面的居民楼拉去。
“文老师,时间来不及了,先去家访吧。”身后便是一辆松松垮垮的小货车,袁家富上前一步笑着说。
“是这样的,袁梦爸爸,要不我们去学校办公室?离得近些——”文心刚说着便被他从身后抓住,一把推进了小货车,袁家富赶忙上了车,玻璃窗被黑色幕布挡着,车子如离弦的箭般冲了出去,弯弯拐拐,不顾街上少有的四处逃窜的人。
“啊——”
“别乱动!跟上!”
“砰——砰——”两声清脆的声音响起,一声尖叫如麻雀的鸟喙般刺向了天空,没能震醒还在睡梦中的人。在半米宽的巷子深处,砖墙都能被挑着菜担的农夫刮下泥灰,青菜叶子上的露珠挂在砖头的缝隙里,此时一处老旧的居民楼下,一个女孩儿靓丽的衣裙染上了鲜色,腰间鼓鼓的一个圆口往外冒着鲜血,从一楼往上望去,不过是她生与死的距离。她嘴唇无意识地动着死去,那句话她一直没有说出口——往上望去,那个男人死了。
前后包抄的长官使得男人带着和乐,步步紧退,被逼道一角处,铁栏杆歪歪斜斜地架着。
“不要动!”
“不要过来!再过来,我就杀了她。”疯狂的咆哮轻蔑恐惧如浪花里的泥沙,分不清彼此,只是按着最原始的形状赶来。
“我答应你!”
“让开啊——”
“何必呢?他已经跑了。”
“你已经无路可退了。”
“那我让她有去无回——”
“等等——”长官向着那边的楼顶使了个眼神,男人一见慌张地侧头,两声震天的声音响起,男人僵直的手指狠狠一按,便向她的腰间穿透而去,铁架子被巨大的推力推倒,不到腰间的天台使和乐稳不住身子,一下栽了下去,而男人睁大了眼睛朝前扑倒着,汩汩地吐着鲜血。
从四楼到一楼,她的声音早已被除名,只有一句未说的话——
文心姐姐,谢谢你的苹果。
然而文心听不见了,她从座位上迷迷糊糊地醒来,望着四周,如痴傻一般安静地坐在位置上,七拐八拐的山路小道唯一让她的感觉就是晕眩。她恍惚摸到散落的包,身体扭动着,将它挤出来。袁家富刚将接听完的电话甩出去,便见扭动的文心一直盯着包。
“你她妈的还准备报信呢?”袁家富一手抓住她的头发紧紧揪住,往后一甩。他脸色一沉,半边牙齿露出来,捏住方向盘开着车,从后视镜里看着后面的车子越来越远,一边将那包狠狠地丢了出去。包从显眼的地方抓起被丢了出去。文心发着抖,手被扣着贴在椅子上。
整个路段上只剩下这一辆车了,文心忍着干呕,脸色苍白,嘴唇发着抖,刚才紧张的空气很快便被他轻蔑的嗤笑声代替,他靠在座椅上悠闲地玩着方向盘盘,看着她一脸虚脱的神色。
“怎么,我的车技不错吧?那群蠢货,跟我玩儿?”
“……袁梦爸爸,去您家的路这么远的吗?”
“你还跟我玩儿呢?我可是问了我女儿了,你都没见过我,开口叫我袁梦爸爸。”
“你去接过她,在远处见到你了。”
“不管你是不是,袁梦那崽子还说着你是个好老师,狗屁!坏人永远不能打败好人?!你跟你那妹妹报的警吧?我呸——”唾沫直接对着她的身上吐去,手早已被绑好没动,在身后的手握拳攥着,脸色却是苍白一片,额头冒着虚汗,她摸索着,手往破烂的垫子深深的缝隙里推去。
“你对地方很熟吧,这七拐八拐我都晕了。”
“呵,放心,带你去个好玩儿的地方。”他熟稔的模样好似早已知道今天这般,路线很是熟悉,连逃亡地点都早已规划好了,文心脑子里分析着,不忘提声说道:“什么好玩儿的地方?”
“别想耍花样,不然——”
“我都被你绑了,还能怎样?”车子里陷入了安静,他好似在仔细地开着车,转着方向盘,在阴沉的天气中,他的车子一路七拐八拐,往着人多的地方去了,扎进了人潮里。忽地一声,几个人大摇大摆地围上来,文心再次昏倒,被人半搂半抱地拖进了一个废弃的房间。
云州警署,一队人马焦急地商量着对策。
“妈的,跟了这么久,被他跑了——”
“都审遍了……”长官摇了摇头。
坐在一旁的于子山,是红姐派来的援助,他此时脑袋瞌在桌子上,时不时地磕着,额头泛起了红印,青红一片。
“崽子,别他妈死瞌了!”一旁的长官将他一把拉起来,好似提着他的耳朵吼着。
载道看了他一眼,身子无力靠在靠椅上,烟雾间还能看到他的肩膀在抖动,嘴唇上下颤抖着。
“她还没死呢,你就这副样子?”
“有消息了!”一旁的长官将耳机摘下来,播放着声音,俨然是文心的,虚弱但透着冷静,害怕但透着机敏……是她!载道猛地栽过去,仔细地听着,一字一句地听着,手紧紧地攥着桌角,苍白的嘴唇泛回了红润,一颗眼泪从眼睛深处翻涌,轻轻地滑过脸颊,消失不见,“是她……是她!”
——你对地方很熟吧,这七拐八拐我都晕了。
“她很聪明。”阴沉的天气里,一辆辆车赶着向小镇西边的废弃楼里走去,压抑的声音划破整个喧嚣的闹市,许许多多的人议论着,猜测着,脸上洋溢着好奇而神采奕奕的笑容。
“听令行事,有人质,务必小心!”
“这次可惜了,没蹲着任秋红。”
“她这一招顺水推舟,可是玩得炉火纯青。”
“原本以为她要动手,没想到这转手便推给我们来做了。”
“崽子,记住你答应我的啊。”队长看了看旁边一言不发的男人,闭着眼睛两耳不闻。载道听着他的担心,充斥着红血丝的眼睛睁开,擦拭着手里的东西:
“放心吧,我只是于子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