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十七岁的春天。
姜白如往常一样在酒肆里给酒客们端酒。
这一天，酒肆里来了一个生面孔，须发皆长，手边拄着一根桃木削成的拐杖，风尘仆仆的样子，一看就走了很远的路。
姜白舀起一碗淡酒递给过路人，眼睛笑成了一轮弯月：“给，解解渴吧。”
中年男子一手扶着长须，一手接过酒碗一饮而尽，说到：“真是一手酿酒的好手艺啊，小师妹。”
这一句小师妹，如同山呼海啸般袭击了姜白的内心。
姜白双手撑着桌子，小心翼翼，激动又疑惑地问到：“你......是......？”
“我叫云鹤。”
姜白停顿了一会儿，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大师兄！”
然后猛地一下扑到这个中年男人的怀中，大声地哭了起来，似乎压抑了很久很久的委屈，在这一刻都尽情释放出来。
“大师兄，师父，和青白山......都没了。”
名叫云鹤的男人摸了摸姜白的头，忙说到：“好了，好了，别哭了，我都知道。”
恰巧郑忘书挑着水桶回来，看着姜白在一个中年男子的怀中哭得伤心，便问到：“这位是？”
姜白见忘书哥回来，擦了擦眼泪说到：“哥，这是青白观大师兄。”
“你好，郑忘书小兄弟，我叫云鹤。”
郑忘书放下水桶，擦擦手伸了出去：“你知道我的名字？”
姜白抢着话说到：“大师兄擅长占卜算命，知道你的名字有什么奇怪的。”
云鹤握住郑忘书的手，捏了捏手骨，说到：“到底是天人境界啊，命格深重，修为如此之高，恐世间无敌吧。有你在小师妹身边，我想你会全力保护她的吧。”
郑忘书笑到：“那是自然。”
说着便招呼云鹤坐下，姜白也坐在大师兄旁边，郑忘书摆上几只酒碗。
姜白高兴地朝店里酒客们嚷嚷：“今天高兴，喝酒免费不要钱！”
“老板娘耿直！”酒客们哈哈大笑，推杯换盏。
姜白给大师兄斟满一杯江南的黄酒，问到：“大师兄，你已经知道青白山发生的事情了？”
“半年前，我听闻观里出事了，就回山看了看。那里已经变成青白平原了，我卜卦算过，知晓了那一战的全部经过。
那场天火过后，重新生出了些绿植，看着没那么荒凉了。
还有师父已经埋了，原先观中大殿的位置立了八十一座墓碑，是无尘立的。”
“无尘哥立了八十一座墓碑?”
“是的，还有一座是无尘给自己立的。或许，在他心中，那个青白山的剑修弟子已经死了吧。”
“或许，他是因为自己没能出手救师父一命而后悔吧。大师兄，你知道他为什么入魔道吗？”
“我那时候为他算过一卦，他已经是魔族圣体，回不了头了。至于为何跌入魔道，可能是因为他对人间世感到失望吧。”
大师兄叹了口气，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继续说到：“和慕容玄恭的一战让他彻底对自己的剑道失望，原本以为就这样死去了，可是弥留之际有个姑娘救了他。可后来那姑娘被南朝边境的流匪们强暴之后杀了，就当着他的面。他重伤未愈，躺在床上就看着那个姑娘被凌辱，然后死在他的面前，心里的恨唤来了魔主，魔主虽然替他杀了流匪，却也救不活那姑娘。魔主替他报了仇，也要了他的命为自己做事。
无尘，从此入魔。”
郑忘书听到这些竟有些内疚，如果当初切磋不是他太过于认真，使了些真本事，无尘也不会走上这样的歧路。
“不知下次再见无尘哥哥会是什么时候。”
“会再见的。魔主收了他肯定有事让他做的。”
“那，大师兄，你大老远来青城山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确有一事。”
姜白过了一年多平静的日子，如今又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我希望你能跟我离开青城山，别在这卖酒了。”
“大师兄，出什么事了吗？”
“所谓天机不可泄露，你的命格实在是太重了。即使是师父，也没能问及你的身世，甚至还因此受伤。
而我不自量力得窥探了你未来的一角，已是窃了天地大机缘，虽未受反噬而死，但也曾经身受重伤。如果我将结果说出来，恐怕顷刻间天罚便至。”
云鹤脸色凝重，一字一句都说得很认真：“跟我走吧，离开青城山。”
姜白见大师兄如此郑重其事，内心已是猜到未来之事恐怕非同小可。而窃了天地机缘的大师兄，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帮自己，他会有怎样的惩罚也非常明显了。
思虑片刻，说到：“大师兄，你走吧。”
“你……不愿意跟我走？”
“快走吧，以后别再算我了。”姜白几乎以一种哭腔说到：“你们都是为了我，可我求求你了，走吧，大师兄，你要好好活着。我不想再看着你们为我而死去。无论有什么在未来等着我，都让我独自去面对，好吗？”
姜白说着，又转头对郑忘书说到：“忘书哥，你也一样，如果有一天我对你带来的也是厄运，请你一定离开我。”
郑忘书没有说话。
“我云中野鹤，还是逍遥人间适合些。这入世救人，实在不怎么自在呢。”云鹤叹气一声，又转而哈哈大笑：“可为什么命运作弄就学了算命呢！我还是该像四师弟一样，学得长生更好些。
罢了，你不愿意走就算了吧。”
起身，拿起桃木拐杖便转身跨门而去。
酒馆门口，姜白和忘书哥拜别大师兄。
云鹤对着二人说了一句：
“这个自在逍遥的世界，很无趣呢。”
云鹤走出篱笆，站在镇子外的土路上停下脚步，转身对姜白喊到：“今年腊月二十九是你十八岁生日，那一天，有仙人降世取你性命，小师妹，你要当心了！
另外，提前跟你说十八岁生日快乐，师兄寒酸，没什么能送你的，先回山找师父了。”
云鹤举起桃木杖，带着笑朝姜白挥手致意。
姜白跪倒在地，哭得像个泪人。
晴空万里的天边响了一声惊雷，紫电落下，沿着桃木杖正正砸在青白山大师兄的脑门上。
吓哭了一众微醉的酒客。
窥视天地的算命人，化作灰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