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阴沉了好几天,也不见回转晴空。
木兰领着木子和衣学灵,站在院外的大门口和木达柳般若挥手道别,便蹦蹦哒哒的走进院内。
贾玉倚门翘首,脸上露出一丝一闪即过的笑容,漫不经心的向天空望去,一个星星都没有,连月亮都没了踪影,阴暗的天空显得低沉,仿佛一口熬着浆糊的大锅,伸手即可搅动其中一样…………
木爱国下班后,饭也没吃,拎着一瓶白酒就去了隔壁衣富强家中,这样的架势太熟悉了,以小酌一杯的名义到酩酊大醉,天王老子来了都不能阻止他,就像知了褪壳,一旦开始就没有停止,谁来阻挡自己喝酒就等于谋杀自己……这样的情形在十年里不知道发生了多少次。贾玉不喜欢男人喝酒吸烟,又没有能力拦住男人的胡搅蛮缠,幽怨的嘟囔了两句后又叮嘱了一句,男人头也不回的去了……
婆婆甄翠兰早已经躺进被窝呼呼大睡,九点钟了,还在喝?贾玉眉头紧锁,也无处发泄,领着三个孩子蹑手蹑脚的走进屋内,三个孩子也是乖巧,互相噤声不发出一丝声音来,贾玉端来一盘炒熟的板栗放在炕上,轻声对着姐弟三人说:小声点,坐着吃,不要吵醒奶奶,妈去去就回。
98年的栗花村穷,家家都是土瓦泥墙的百年老房,房子小,上边的窗户用纸糊起,下边留下三个屁股大小的玻璃窗子,屋内的空间和视野自然也不好,所以那时候的房子里通常都会让人感到压抑,沉闷,好在那时候的人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环境,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太阳下山,夜晚降临,家家户户亮起昏黄的灯光,不久后就逐渐灭去,毕竟灯泡没有什么观赏性娱乐性,而唯一的娱乐就是枕边黑漆皮,嘹着嘶哑声音的收音机,而收音机不需要灯光和眼睛。那时候的村里有两台熊猫牌电视机,一家在镇长赵永生家中,此时已经搬离去了镇上,另一台在木建国家中,想要看一眼电视节目,就只能扒人家老木家窗台,但是这样的事情在人们的自尊心之下还是少见,只有孩子们才会叽叽喳喳跑去木建国家看那些会出人影的电视机节目,但不论是孩子还是大人,都不会太过贪恋夜晚的时光,早睡早起的习惯深入人心。
郝燕性格豪爽大方,心直口快,她男人衣富强优柔寡断,少言寡语,二人结婚七年来一直不太和睦,时常生出吵闹之事,好在衣富强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让郝燕没理由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但一场婚姻又能经受得住多少次打击而屹立不倒呢?贾玉无奈,平日里时时刻刻都在关心着隔壁一家,怕出了是非徒增烦恼,可这木爱国一点都不上心,因为喝酒吵过多少次了?因为和衣富强喝酒导致他们两口子吵架多少次了?为什么还要张罗着喝酒,直至深夜呢!想到此处,贾玉心中甚是憋屈,恼怒,怎么嫁了这么个没心没肺,喝啤酒来连爹娘都不认得男人呢,叮嘱过女儿木兰照看木子和衣学灵后,急匆匆,要去隔壁唤回那个不长心的爷们。
前脚卖出屋门,依稀听着隔壁传来了争吵之声,贾玉止步细听,却又没了动静,心中忐忑,加快脚步,方踏入衣家院门,一声瓷碗掷于地面的“啪啦”声和郝燕的叫骂声传来,贾玉撒开脚丫子小跑进去,此时郝燕正流着眼泪,叉着腰站在桌边,一脸委屈的哭着。
“怎么了,怎么了。”贾玉忙走到郝燕身边,安慰道。
地面一只碎碗,七零八落。黄漆涂面的自制方桌摆于火炕中央,衣富强坐在桌边,右腿和右臂相搭,掩面哭泣着……而木爱国像个没事人一样,端起酒杯,小抿一口,火辣的白酒呛的他龇牙咧嘴,并还发出一声“吱啦”的声响,好像所有和白酒的男人都喜欢发出这个声音,且所有不喜欢丈夫喝酒的女人都讨厌这个声音,贾玉也不例外,怒如枪火,瞬间迸发,指着木爱国狠狠的道:“在自家喝不够,还要来别人家喝,惹事不嫌多,你就喝吧。”
木爱国白了贾玉一眼,也不说话,拿起筷子又去夹菜……
这让贾玉更加恼怒,甚至感到绝望,这个男人怎么可以这样不要脸?忍无可忍,伸手就要打掉木爱国手中的筷子……
“跟姐夫没关系。”郝燕急忙拉住要冲过去的贾玉,流着眼泪解释道:“是我家这个窝囊废,扶不起来的阿斗,呜呜~”
贾玉见状,又赶忙搀扶郝燕坐到炕尾坐下,郝燕委屈的眼泪那是一颗接着一颗滚滚落下,精致的脸颊扭曲的让人怜爱有余:“姐,在娘家是宝贝,是公主,为什么还要嫁出来吃这个穷苦?穷苦也就罢了,一点上进心都没有,打工打工就知道打工,打工能赚多少钱?我和灵儿的以后的幸福难道要求神拜佛才能得到吗?”
贾玉看了一眼桌边始终保持不动的衣富强,抚摸着依偎在自己怀中正在委屈难过的郝燕,他们之间的矛盾并不罕见,甚至每一个家庭都有,谁不希望自己男人出人头地?谁会喜欢下班就喝酒,喝完就睡觉,睡醒上班,下班喝酒……如此重蹈覆辙一成不变的男人,这样的生活死气沉沉,毫无希望可言。
“姐,我把全村走了个遍,费了多的力气才拉拢了选票,让这个男人坐享其成,参选村长,这都不答应,你说他窝囊不窝囊?可真的是踢他一脚,都不带挪一步的笨驴……”
衣富强抬起头,表情复杂,叹了口气后又无奈的回复了刚才的姿势。
“燕儿。”贾玉轻声说道:“他不想做村长,必有他的想法,你们说清楚,谈清楚,只有说清楚了才能解决问题,谁对谁错在做决定,你先别哭……”
郝燕猛的坐了起来,激动到声音都发生了异样:你看他,那个样子,像是能谈的样子吗?给他一巴掌都不带憋出个响屁的,有的时候我都怀疑他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或者是嘴巴有问题,一句话不说,真是气死老娘了……
“说啥啊?”端着酒杯,怡然自得的木爱国突然说话了:“你那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架势,只要不和你的心意,谈都不用谈,就开始闹,哪里给我兄弟谈的机会了。”
啪~贾玉一巴掌狠狠打在木爱过的肩膀上,该死的,喝你的猫尿都堵不上你的臭嘴,东南西北又分不清了?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够的货,就会火上浇油……
“老子说的是实话。”木爱国完全没考虑自己的言行举止会造成什么后果,却对贾玉当外人的面打了自己一巴掌十分在意,扭过头来,愤怒的指着贾玉说:“你他妈再打我一下试试。”
贾玉心中憋屈,自家男人只顾着自己的脸面,却毫不给自己留下台阶,这一巴掌打下去就注定会演变成战争,可不打一下呢,丢了脸面是小,一度纵容得寸进尺是大,正犹豫间,郝燕窜了起来,一巴掌打在木爱国指着贾玉的手臂上。
“打了,能怎样,你个王八蛋。”郝燕也不哭了,跳上炕去就对着木爱国一顿乱挠,嘴上喊着:“亏我叫你姐夫,呸……你个王八蛋,我姐守老太太的气还要受你的气,欠你们老木家的?人穷志也短,脾气还大的不得了……”
郝燕虽然娇小玲珑,可疯狂起来就像个灵活的狐狸,又有力气有有尖牙利爪,贾玉身材高大挺拔,却愣是没能拦住郝燕的冲动,终究是被衣富强一个缠抱,提在半空中张牙舞爪着……
“放我下来,放我下来……”郝燕大喊大叫,衣富强一句话不说,也死死的抱住不放,生怕郝燕还要出手伤人。
“放她下来。”贾玉站在炕下,一手扶着脚不着地,被抱在空中的郝燕,一边对衣富强说:快啊,放她下来。
衣富强犹豫了一下,终是听从了贾玉的话,小心翼翼的把自己老婆放了下来。
被女人一顿胡乱抓挠的木爱国酒也清醒了许多,坐在炕尾的被褥旁边一言不发,受了委屈也不敢再发作。
院外灯光袭来,不知是谁提着手电筒进来了,看来刚才的吵闹声还是惊了邻居,贾玉心想着,又不敢离开气喘吁吁满脸怒气的郝燕。
门帘轻挑,一个带着围巾的女人探头进来,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平日里最喜欢坐在街口石墩上和一群女人八卦的柳芳,柳芳看了看屋内,竟然十分安静?又看了看地面上的瓷碗碎片,便知道怎么回事了,踏进屋门关切道:“怎么的了,这大晚上的……在我家都听得清……”
“没怎么了,喝多了,耍酒疯呢!”贾玉微笑着解释道。
“耍酒疯?”屋外一声粗旷之音,潘胜也踏着音走了进来,站在柳芳的身边说道:“耍酒疯可不好啊,酒品即人品,小酒怡情,大酒伤身啊,老弟。”
“你什么时候还关心别人耍酒疯了。”木爱国坐到炕沿上,点燃一支老汉烟,撇了一眼门口站立的潘胜。
潘胜嘿嘿一笑说道:“我本来就热情啊。”说着,潘胜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洋洋得意:为了村民的和睦,为了家庭的幸福,受组织的委托,我有义务为村民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啊。
“为村民?”柳芳抬头看向潘胜,不解其意的问道。
“哦哦。”潘胜装作失言,歉疚道:“抱歉了抱歉了,忘记自己还没有真正当上村长,这脑子……为人民服务的意识太强烈了……”
潘胜也不怒,反而笑了起来,低头抬头间,一抹阴笑一闪而过,不被察觉,哈哈哈,我只要这个小小的村长就行啦,你说对不对,小燕子……
郝燕切了一声,拉过桌头的木凳坐下,靠在贾玉的大腿上不再说话。柳芳却忍不住了,他不敢招惹潘胜,心里又有心事,不得不问上一句:内定了?
内定?潘胜反问一句,我又不是张永生的亲戚,内什么定?
“那你还说的这么自信满满,喝多了吧?”木爱国吐了一口浓烟。
“废话,半仙给我算了几卦,每次都是上上大吉,这村长非我莫属。”潘胜更加自信,仰着头,咧着嘴,仿佛圣旨驾到了一般。
“半仙不行医,又算命了?他有没有告诉你,算卦的结果是他自己的命运?”贾玉平静的说道。
“胡说。”门帘再次被挑起,半仙佝偻着瘦弱身子走进来,义正言辞的说道:“不要挑拨我和潘村长之间的友谊。”
“你个王八蛋,缩在壳里就好了,还敢探出头来?”郝燕猛的站了起来,指着半仙鼻子骂道,吓得半仙连连后退,躲在潘胜屁股后面不敢出来。
“大家都在这里开会啊?”神奇的一幕,那门帘有一次被挑起,人们像葫芦娃救爷爷一般,一个接着一个的出现,而此次说着话,走进屋内的不是别人,正是栗花村首富,木建国,木建国五十多岁,头发乌黑,高大威猛,没做过苦力累活,保养的十分好,一眼看去都猜不到他的真实年龄,木建国笑盈盈的走了进来。
“大哥来啦!”贾玉礼貌性的问道。
木建国和木爱国是同宗,是一家人,只因为十年前发生了一件事,导致木建国仇视木爱国这个兄弟,可那时候贾玉还未曾嫁来木家,且贾玉待人温和真诚,所以木建国对这个弟媳并不讨厌。木建国冲着对自己打招呼的贾玉笑了笑,表示不用客气,环视一周,屋内狭小又站满了人,也不向前挤,反而退了出去,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道:后日村长选举,我也参加了,各位给脸,就投我一票,谢谢啦!
木建国话音落,人也出了院门。
郝燕轻哼一声,心中怒骂:管你有钱没钱,老娘可不买你的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