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三公子与‘普通人’分开后的第二天清晨,‘普通人’冢田猿一郎就带着教书先生多门秀一众,赶到了荣三公子指的一处村庄。说那里有一批反抗分子隐藏在村子里,那个村子极穷,连饮用水都没有。这批人夜间休息,白间活动,专搞宣传和破坏的活动,已经转移了好几处地方。并且详细介绍了他们的马匹、枪支,还有懂医术的医务人员。
时令已是深秋,树木大都脱尽叶片,只有那些栎树、枫树上,尚存着一些鲜红或是金黄的残叶,点缀在破败的村子里,成为衰败中的亮丽风景。
晨希微露,冢田猿一郎众人就悄悄包围了那个村子,把还在睡梦中的一百多名男女老幼驱赶到一起。呜哩噶啦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含混不清的咒语,群众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但从他挥动的双手中能够猜到他在说什么。他的咒语声像鞭炮一样噼里啪啦,忽高忽低。咕噜咕噜说了半天,一个个怒目而视的群民无一人去讲反抗分子在山林的什么位置。
屠杀开始了。
面对一群被包围的沉默村民,冢田猿一郎睃拉着眼,一扬手,像劈刀一样砍下。
随即一名青年士兵抓着离他三步远的一个老人的后颈皮,将他提了出来,用力的摔在地上,对准他枯朽的嘴巴就是一脚,老人一声惨叫,半截流出口外,半截咽到肚子里,血从他鼻子里流出来。
冢田猿一郎命令多门秀把老人身旁的一个仅一两岁的小男孩刺死,以此逼迫他们说出实情。
多门秀看着冢田猿一郎,面露迟疑,握了握军刀没有拔出。
在他迟疑瞬间,冢田猿一郎挥手一刀,小男孩一声未吭就瘫坐一团倒在血泊里。
多门秀倒吸一口一冷气,看着脚下的小孩,不敢置信地盯着冢田猿一郎,炙红的鲜血缓缓流至他的脚边,仿佛被烫到了一般迅速挪开。群民都低着头,畏缩在一起。一声嘶嚎,被摔倒的老头儿像只老蜥蜴,慢慢爬着,颤颤巍巍的携住孩子的尸体,不管不顾地用手压着身体里不断涌出的鲜血,大声叫喊着孩子的名字。
满脸沾满了血水和泪水,几百人听着他悲惨地喊叫声。
冢田猿一郎吼叫着,再次命令多门秀把老头刺死。热血冲头的多门秀颤巍巍地拔出钢刀,大吼一声刺向了老人的身体。刀刃轻而易举地穿透了单薄枯朽的身体,鲜血顺着刀尖,如引驱的小溪,汨汨不断。没想到老人双手一把握住多门秀的钢刀,嘴里竭力的嘶喊着什么,怒目而视的老人口中不断流出血泡。多门秀见状,回身猛抽钢刀,退后着,使出全身力气却也没能拔出来,老人和孩子的尸体被他拖出去几米远。
此刻,睁睁看着老人死死拽着自己的菊花钢刀,家族荣誉钢刀。他心开始颤抖起来,一股被职业感情压抑住、多年未曾体验过的悲悯感情,水一样从他的心头漫过。他不知老人何处来的力气竟使得自己憾摇不动,无法从他孱弱的身躯里拔出来。心中除了无限地震撼之外还有一丝悲愤,悲愤这一刻,就在这一刻,使得自己竟如此软弱。软弱的像被一块巨石重重的压在他的心头,无法呼吸。
“轰”的一声,人群炸裂了,犹如洪水般决堤而出,四处泛滥,再也围堵不住。人是一个偶然体,世界是由无数个偶然体拼凑而成,聚集在一起的力量是毁灭性的。他们愤怒无比地顶着雪亮的枪刺赤手空拳的向日本兵扑去。他们用牙咬,用手挠,用石头,用农具.......女人尖叫,孩子的哭喊,男人的狂怒、哀号与日本兵的嚎叫连成一片,上演着最原始的决斗厮杀。混乱中,一个青年跳过来,手握柴刀,一下就砍下了惊木中的多门秀的左臂,鲜血犹如烟花般,冲破而出。多门秀由于退后的惯性使然,一屁股坐在了远处。当他努力坐立起来的时候看到,老人一点点把刀从身体里拔出来,然后丢在一旁,睁着眼倒在了地上!感受不到一点痛处的多门秀,只感到全身有股热流从断裂的地方向外喷射,麻麻的,胀胀的,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舒适感,仿佛卸尽了全身的重量,轻飘飘的,在最后一眼看到一个卫生兵冲过来后就昏死过去了。
陆思卿坐车去往码头的路上,看着熟悉的街景离自己越来越远,心生彷徨。此时想起更多的是大姐临走时讲起的话,她越来越明白大姐口中所指的那个东西,鼻子一酸哭了出来。陆思卿预算着时间,这会儿程师傅他们应该出城了吧?有酸麻子杨啬皮在,程师傅应该不会有事的,应该不会的。陆思卿脑海里浮现出他们三人的情景:程师傅由他们二人搀扶着,胸口背着一个包袱,程师傅紧紧地护着大姐的‘贵妃’,这是大姐留给程师傅唯一的念想了。三人一步一回头。
陆思卿哭着哭着,渐渐在车里睡着了。她梦到自己到了一处河边,一片片水,被阳光照着,闪闪发光,刺的双目不能直视。眼前晃动着各种戏服,水袖,耳边响起咿咿呀呀的吵闹声,打闹声,这边停下来,那边又唤起来,此起彼伏,一声盖过一声。她看到场上站立着程师傅手握着那根棍子,一会儿触地,一会儿扬起,一批小孩儿,套路动作娴熟,‘姜太公钓鱼、巧女纫针、二龙戏珠、白蛇吐信......’大姐在场中冲自己喊叫,挥手。陆思卿奋不顾身地跑向程师傅和大姐,无论她跑多快,总是离程师傅和大姐越来越远,小路上的泥泞,就像一片沼泽,牢牢地粘着她的鞋底,每抬一脚,都需要使出全身的力气。她看到在鞋底和路面之间,牵拉出一条条的水草,像海中章鱼一般死死的攀附着自己的脚。陆思卿吓的惊慌失措,奋不顾身,努力地挣断了这些水草,但落脚后,又出现新的水草。陆思卿索性甩掉鞋子,赤足奔跑,仿佛那些黑色的水草都生出了吸盘,牢牢地附在脚底,拉扯着自己,淹没着脚面,淹没了脚踝,淹没了膝盖,陆思卿急的哭了起来,不断地呐喊着大姐!师傅!可他们却像没有听到一样,一直微笑着冲自己挥手。陆思卿不顾一切趴在地上,爬行,向着大姐,程师傅的方向爬行,向前爬.....这时她看到林唤芝从一旁跑出来,身着女蟒,头戴凤冠,梳大头,后面带线尾子,戴水钻头面,穿披,下系腰包,似大姐,似贵妃——‘贵妃’服,是那样的美丽,合身。大姐亲昵的揽着林唤芝的臂膀,程师傅在一旁慈爱地看着她。林唤芝转过头,看着了陆思卿,微笑,用力的向她挥挥手。陆思卿趴在地上,张嘴大喊,却没了声音,撒出了力气还是毫无声响。精疲力竭的陆思卿无奈低着头,却看到了许多虫子从水草里面钻出来,像波浪般地涌上来,它们仿佛受了某种召唤一般,吱吱吱,从四面八方涌出来,把她团团围住。她感到它们坚硬的獠牙和尖利的爪子在撕咬自己的肌肤,一寸一寸,它们蹦到了她的身上、手上、脖子上、一只只钻进头发里,压的陆思卿的身体不堪重负,最重陷进了水草里,越陷越深...越来越深...渐渐淹没下巴、嘴巴、鼻子。接着就把陆思卿吓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