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的一切,果然与她所料到的差不了多少。
不过半月,西夏皇帝离奇病逝的消息像瘟疫一样席卷了整个中原大陆,不过比瘟疫更可怕的是人口一张嘴,中原大陆上的百姓普遍闲散惯了,天天都期盼着有那么一辆桩事情来做每日饭后的谈资。此次西夏黑暗时间便当做了一个甚好的例子,在这样的社会与时代背景下彻底变了个性质。
茶楼里的说书先生原本寻思着究竟也没什么好话本,没什么特别吸引人的话本便没法出工,没法出工便没了生计,毕竟人家说书先生也是靠着这一口饭了生存立足于这繁华偌大的汴梁城间,于是这西夏忽如其来的事,便顺理成章成了汴梁城中各处茶馆日夜响亮的敲板声。
原本看似平平常常的一桩事,经过了七嘴八舌三姑六婆的添油加醋都会有假,更何况是茶馆里经说书先生口中说出来的故事。原本这等事情老百姓听一听当做听个时事本来是挺好的,可谁承想这一桩事从各个茶馆里传出来,全成了各种版本,有的花里五哨有的极具悬疑色彩,可给说书先生捞了一大笔。
大宋汴梁城里不乏夏人,更何况政府系统皆知如今煜王府声名大噪的煜王妃更是地地道道的夏人,这确实也间接性地造成了社会恐慌。汴梁城里的下人不晓得自己在兴州城里的亲人过得如何,局势如何,平添了一丝悲戚的气氛。
就如同她屋子里的气氛相同,冷情又悲凉。
“娘娘,你都好几天吃不下东西了,厨房做了一些米粥,娘娘多少喝一点吧。”亭秋手里捧着个木制的托盘,脸色哀愁。
“我不饿,你退回去吧。”她靠坐在水亭旁,手里拾起一旁的鱼料往湖里面撒,心不在焉地。
“煜,煜王殿下。”看着一席深墨色外袍的煜王蹑手蹑脚地步入水亭,连亭秋也隐隐吓了一跳。
自从夏皇崩逝,九桓王下落不明,国朝上下惶惶不安的消息传入自家主子耳朵以来,自家主子便再没有一天的安生日子过,成日里闷闷不乐不苟言笑的,将原本就冷情的白珏阁搞得如冰窟一般冷。
她心里不好受,他哪里会不懂。他们两个相比,她是心里更能藏事的人,且藏的事都难免不写在脸上,这下,可所有人都晓得她心里不好受了。
煜王轻笑,从怀里掏出个还冒着热气的纸包:“我方才从宫里出来,见西门老杨家的炙猪肉刚刚出炉,还冒着热气的。孟祥说是汴京城里甚是受欢迎的小吃,我不吃这些,你替我尝尝是不是真的好吃。”
他缓缓打开纸包,刚出炉的炙猪肉的香气立马便从纸包里溢出来,将整个水亭难闻的药熏味都盖了下去。那香气,唔,确确实实很是让人嘴馋。
她瞥了他一眼,又甚是乏力地靠在了水亭旁:“我没心情,你吃吧。”
“那便可惜了。”他甚是可惜地叹了一口气,将炙猪肉包好:“原本我还想问你,我这里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不想听。可既然你不替我尝尝看,想来你也是没什么意愿想要知道啊。”
她一顿,下一秒整个人直起身子来:“什么样的消息啊?”
“都说了,是两个消息,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煜王笑眯眯地又将纸包递了过来:“不过你得先替我尝尝看,尝尝看是不是真的好吃。”
“啧啧啧。”她翻了个白眼,一把将他手上那冒着香气的炙猪肉给夺了过来。
西门老杨家的炙猪肉几代传承,便是几代扬名万里。这样成功的一处小吃店,彻底将整个汴京城的旅游业也间接地发展了起来。这促使来汴京城旅游的游客们怎样也得逮着机会到西门去要一包刚出炉的炙猪肉尝尝,这趟汴梁城之旅才算是完整。
俗话说有失必有得,倒过来念也一样。西门老杨家的炙猪肉卖的如此好,还间接带动了国家旅游业的发展,政府机构必定要重点关注这处从来不曾放在眼里的小吃店,一激动便将西门老杨家的招牌收归了国有,导致老杨家再也不是专利,这恐怕出乎老杨家的预料,毕竟也无可奈何。
是以她今日意思意思吃的两口炙猪肉确实小小惊艳到她了一把,她确实承认,这确实是她有生之年尝过最好吃的炙猪肉。果然被政府机构收归的总有它的亮点,她确实吃得很满意。
“好了,我吃也吃了,你看我笑话也看了,是不是该有所表示了?”她将纸包递给亭秋。
“慢着。”这一句颇具中气十足的话刚落地,她那夫君便靠了过来,直靠到了她跟前。
“你,你要作甚?”
他缓缓地靠过去,在她一脸茫然疑窦顿起中,他伸手揩了揩她嘴边:“唔,你嘴边有油。”
“……”
“好了,”他仔仔细细地揩完她嘴边的油,总算坐了回去:“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个?”
“好消息。”近来缺的就是好消息。
“九桓王找到了。我的人和你的人将九桓王救了下来,正商讨着攻回皇城之事,你我联手带的人不少,你们朝堂上颇多老臣又十分不认可萧氏的做法,萧氏无法一人独揽言路。此次联手,万无一失是肯定的,你且放心。”
“哦,”她总算松了口气,而后又立即将这口气提了起来:“那坏消息呢?”
眼下她实在想不出有怎样的坏消息能更坏了的,最坏的已然过去,眼下九桓王无事已经是逢凶化吉的大喜事了,她倒是想听听还有什么算得上是坏消息的消息。
他抬眼看了看她:“眼下西夏出了这么一件事,我看到处都是一片措手不及。这是个意外,谁都没想到的。”
“嗯,我知道。”她点点头:“最近汴梁城里的谣言传得满天飞,里面真假参半,多少都有些不失。”
“父皇今日在朝堂上提起了一件事,我甚是意外。”他看向她,语气有些沉重。
“什么事?你说说看。”
他看向她,只将她看了许久,然后说:“我父皇说,西夏如今朝廷局势未稳,无论是萧皇后亦或是九桓王夺权,朝廷社稷难免有所动荡。西夏紧挨我大宋边境,若是我们只以第三者的角度来看此事,想必难免被波及。”
“嗯,你这样说也对。”她说:“无论萧皇后或是九桓王夺权,国内一场大战在所难免。即便大夏根基如何,都难免要动上一动,无论如何也要伤及根本,你父皇很有远见。”
“你还没听我说完,”他看向她,语气有些不忍:“我父皇提出,趁西夏内外交困之际起兵,拔了南境这道虎视眈眈多年的屏障。”
“你说什么?!”她一惊,整个人瞪圆了眼睛站了起来。
乱世之中各国博弈,她不是没想过也有人会趁火打劫,毕竟这一次,乃是十分难得一见的机会,若是错过了,那往后西夏经此一时候再重新壮大起来,那便实在是难以对付了。
可她千算万算,都未曾想过,会是从他口中知晓,他的军队要来攻打她的国家。
这是她失算,是她私心里觉得完全不可能。可这世上缺的哪里是什么不可能,缺的只是相信的人罢了。
“那你怎么说的?”她看向他,眼神有些慌乱。
“自然是实话实说。”他说:“若是我们真要出兵,那既是出师无名,又容易落人口实,讨不到好的买卖。”
她甚是狐疑地瞧过去,那厢一派云淡风轻,丝毫不见畏首畏尾的形容。
她觉得他没有骗她。
“呼,那就好。”她总算松了一口气。
“此事交给我,你不用担心这样多。”他看向她,目光真挚。
“嗯,我信你。”
其实宋帝突如其来有这个想法其实并不突兀。西夏与北宋毗邻,两国之间尚且不过隔了一座沙丘,两地榷场又挨得如此之近,其中得失利益交错,从来都是友敌参半的形容。西夏作为北宋与漠北的屏障,可暂为宋地抵挡漠北,可两国之间利益交织多年未解,长久以往也不是个道理。
这就要看在位者该如何做抉择了。
她近几日心里七上八下的,铸蓝出嫁一个大喜的事情刚过,立刻便给了她大大的一个当头一棒。心里难受了,连带着一派身体也难受。身体难受了,连带着胃口也越发不好。
宋帝年迈体衰,过了上个冬日后更是每况日下,形势颇为微妙。一方面,宋帝越发着手让她的能干夫君煜王交付分担的朝事愈来愈多,一方面却又迟迟不给个名分,个中煎熬无奈当属她的这个能干夫君为首。北宋朝堂上明里暗里的,上位者和官员个个生出了无数个七窍玲珑心,偏偏这些七窍玲珑心还真没什么用。要真有用,面对如此境地,早该有一两个备选的方案生了出来。
煜王朝事繁多,在她的白珏阁用过午膳之后便回了书房处理政事。说是与她共进午膳,倒不如说是她看着他吃来的更为贴切,她实在吃不下什么。
“娘娘……”亭秋担忧地看向她:“娘娘若是当真如此担心,倒不如同煜王殿下说一声,先回国中看看,也好图个安心。”
“哪有你说的那么容易啊。”她叹了一口气:“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嫁出去的公主也一样。两国联姻,岂是我想回就能够回的?”
“那,那既然殿下都让娘娘放心了,娘娘如今又是他们大宋的煜王妃,他们总不该还举兵攻打大夏吧。”
“我就是担心这个啊……”她有些疲惫,靠在了水亭旁的美人靠上:“当初挽阳公主还不也是嫁去了漠北和亲,还嫁的是漠北的亲王,最后拓跋旦还不是率领大军越过了若水,直奔灵州城。”
“不过你方才说得对,既然他都让我放心了,我再牵挂着也没用,我总该相信他的。”
正当她终于解了自己的心结要往回走时,那边一个从外边匆匆忙忙跑进来的小侍女忽然就靠在了亭秋耳边不知说了什么,说完又急匆匆地跑出去了。
“娘娘,慕容将军求见。”亭秋说。
“慕容将军?可有说是什么事?”
“没有。”亭秋说:“不过方才来传话的侍女说,慕容将军似乎异常着急,脸色也不大好。”
“哦。”她说:“召他进来吧。”
原本往屋子里迈的脚步又缩了回来。她想慕容迟朔在这个时候来找她,恐怕是西夏朝廷的噩耗终于传到了南郊那边封闭的大营。也难怪,人家毕竟是封闭式训练,直到现如今才收到消息也不是什么奇事。
慕容迟朔果然着急,传话的侍女不过出去了片刻,便急急忙忙将他也领了进来。
她瞧过去,没错,亭秋果然没听错,慕容迟朔果然脸色不大好。
鉴于慕容迟朔也没几次对她脸色好过,且每每连旁人都能看出的坏脸色都会有什么要紧事发生,她绷着的一根弦方才在歇了下去,如今又提了上来。
他还是一样的见外,无论怎样匆忙脸色怎样不好,都不忘同她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上次,末将想来带走殿下,殿下觉得尚且还不是时候,”他抬眼,直直看进她的双目:“现下末将还是来带走殿下,殿下觉着,是时候了么?”
“上次你来,我为曾将你的话听进去,若是我听进去了,做出些预防的措施了,恐怕也救不回有今日这一出了。”她说:“可是今日,我能做的我都做了。不知将军以为,我这一回去,还能改变什么。”
“改变朝堂萧氏掌权的局面,和南境大敌当前的局面。”
同慕容迟朔讲话,总能讲得她一惊。她觉得自己的心脏轮番给这一个个的来折腾,越发有些受不了。
“如今九桓王反击的日子不远了,萧氏也得意不了多久。至于你说的南境大敌当前,是何敌啊?”
“殿下难道至今还不知晓,他煜王就要出征南境之事吗?”慕容迟朔抬眼,眼睛里满是震惊:“他不顾同殿下之间的夫妻情谊,为了一点名利就要舍弃殿下,难道殿下还依然对他抱有希望么?”
“此事你怕是搞错了吧,”她皱起一双眉:“宋帝要趁机打劫我南境之事我已然知晓,是煜王亲口告诉我的。他也同我说,会尽力劝服他的父皇打消出兵的念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煜王告诉你的?”慕容迟朔冷笑了一声,思索了一阵:“这一层思量得实在妙,他还真是好心计。”
“什么意思?”
“既然是煜王殿下亲自告诉你的,那他有没有说,”慕容迟朔看向她,一只手握着的宝剑上面镶着的殷红色宝石隐隐约约发着光,如同他的眼神一般犀利冷厉:“那他有没有说,这一次,他的父皇拿太子之位来做交换。”
“若是煜王当真率军灭了李夏皇朝,那李夏皇朝覆灭之日,便是他赵祈洵入主东宫之时。这些,他有没有告诉你?”
她一怔,外头春日正盛之际,她却深深切切地感到一股子凉风吹了进来,吹过她的全身吹进她的心底,吹得她甚难察觉的微微一凛。
那个人,她真真切切爱到骨子里的人,她的夫君。他的确,从未将这些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