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不知从哪里一声大喊忽然冒出:“明台起火了!姜族大母逃跑了!”
这一声犹如惊雷,荡开了鲜血所织就的大网。这一声仿佛重雷,哐然的雷声下,有人很茫然,也有人一惊而醒。
这一声也叫醒了羌人,叫喊四下里断续响起:“姜寨大母跑了!明台失火了!”
这些呼喊其实毫无根据,可在搅乱敌阵军心这件事上,人人几乎可以说无师自通。
尽管黑甲不愿受羌人的影响。可是那遥遥的烟柱让他们无法回避。他们的动作终于带上了迟疑,并渐渐与羌军拉开了一点距离。
羽昆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一变化,正要锐声高呼,号召子弟一鼓作气,趁机猛攻,战场上却忽然响起了号角声。那是黑甲的号角,收兵的号角。
黑甲退了回去。然后,连战场也来不及打扫,稍作整理,所有黑甲全向王城退去。
黑甲撤了,战斗就这样突然结束。看着黑甲消失的背影,羌人心底竟是说不出的感受。他们的拳头仍紧紧攥着,他们的身体仍微微佝偻着,在姜军的号角声里,他们没有一丝战斗结束的放松和喜悦,只有一种没有找到正确结束方式的不甘。
羽昆忍着疼痛,拨开人群找到了司马。司马正看着王城方向那根烟柱,他身上亦满是血污。羽昆拱手行礼,称了声“司马”。
司马回头看了看她,问道:“你如何?”羽昆道还好。司马又道不知王城发生了何事?”羽昆道不知。
司马皱眉看着那冲天的烟柱。距离如此遥远都看得清楚,王城之内火势如何便可以想见。他道:“如此大火,若真在王城之内,只怕王城就要毁于一旦了。我们也去,看看到底发生何事。”
于是号角声响起,在主将带领之下,羌军如潮水一般,向王城涌去。
羌军一路奔向王城。远远的,便见城门内外淤堵一片,挤满了人。不断有人往里挤压,也不断有人往外冲。而王城之内,一片烈焰焚烧,灰烬漫天,形同地狱。
司马当即将羌军分作两队,羽昆领着一队先进城去救火,而他则和确一起领着另一队往西门去,看看西门到底是什么情形。羽昆领命。
王城之中烈焰焚烧,空气灼人。还未进城便可闻到浓烈的焦糊味。漫天里飘扬黑色灰尘。远远的,便听到绝望的嚎哭声。王城之民拖家带口,慌乱涌向四门逃生。
羽昆令子弟捂住口鼻,奋力拨开在城门拥挤的姜民,进入了南城门。一进南城门,便望见明台之上的滚滚赤焰浓烟,烟气之浓重,远比之前在战场远望时更让人心惊,烟柱招摇摆动,好似要将所有人压倒;高台之上,烧断了的木料裹在火里从半空坠下,而靠近明台的树木,房舍俱被引燃,浓烟裹着火苗,与明台之火焰相和,直入天际而去。
羽昆领着子弟从南城大道直入。一路上,家家府邸大门洞开,东西城之民越过界限,涌入南城,慌乱奔往南城门。
羽昆对这些混乱顾之不及,她径自向明台而去,看看还有没有灭火补救的可能。然而越靠近明台,那灼灼热浪愈加逼人,让人根本无法靠近。羽昆不得不在热浪的逼迫下停步。
无法救火,只能眼看着明台燃烧殆尽。她仰头看着淹没在大火中的明台。这大火里,有重重富丽院落,高低起伏,错落有致的屋檐,以及那光华照人的大殿。有多少富丽堂皇,多少庄严肃穆,多少使者往来,多少欢声笑语,多少欢宴歌舞,却都毁在这场大火里。
而当年筑造这座高台所耗费的人力,物力,心力,亦皆被烧之殆尽。便是羽昆身为羌人,面对这场大火,亦不能不感到痛心。
明台之火既然无法扑灭,羽昆便命人扑灭南城各府火势。她将人分开,二十人一组,见一府有火便派一组人进去,如此一府一府的看过去。
各府之中,来不及逃脱的侍从慌乱无章,不知向何处逃命,见羌军冲进来,更吓得发抖,躲之不及。却见羌军进府,既不搜扫,也不杀人,只是救火,才渐渐放下些胆怯,加入羌军一起灭起火来。
就在羌军在城内四处灭火之时,羽昆发现另有一队人在四处灭火。他们身着短衣,大异于四处逃散的庶民和百姓。羽昆心中诧异,她看了一时,未发现有领头之人,又兼火势急迫,便只能先顾着将火灭了。到了下午,司马亦领着队伍从西门进来,共同扑灭大火。
一直到深夜,四城之内除明台外的火势才渐次扑灭。四城之中,约有六成房舍毁于大火之中。其中,东西二城损毁尤为严重。那些不舍家园,未逃离出城的庶民,守在烧焦的房舍土地上,嚎哭倒地,令人不忍。
而四城之中,母珌,三公,长老等人早已不见踪迹。她们弃城从西门出,在黑甲的护送下,向西逃窜而去。
羽昆从司马口中得知这个消息时,一时无言,只觉母珌此举不可思议,道:“一族之母,竟然就此舍弃都城,抛下百姓黎民而去?!”
司马亦无言,良久方道:“她得位不正,这大母之位,来得容易,必也轻易舍之。”
羽昆于是沉默。
当夜,羽昆分派子弟轮守四城门。南城之内,最靠近明台的三位公主府被焚,救之不及,倒是距离明台更远一点的四位长老府完好无损。当晚,大长老府做了主帐,羽昆暂居二长老府,确居三长老府。
当夜收拾歇息无话。唯明台之火仍在燃烧。羽昆在二长老府中歇息一晚,第二日早上起来,站在院中往明台方向看去时,那座高台早已坍塌,不见往日踪影。
那由层层翘起的檐角,白玉栏杆和重重屋顶所共同构成的明台,那座在阳光之下闪闪发亮的明台,彻底消失在了烟雾之中。风将烟雾吹散。烟雾四散飘摇,似乎在为明台的消失做最后的招魂。
羽昆久久看着那烟雾,心中沉沉。
随后她在二长老府中四处看了看。一路行来,心中满是感慨:当年她入凤凰台,与姜环交好,姜环邀请她来家中几次。如今一晃十余年过去,房舍犹在,当年之人却已不见踪迹。
心中正怅惘,忽然子弟来报,称门口有姜人来找。等子弟领着那人进来,站在前院的羽昆抬眼一看,来者不是姜玑又是谁呢?
姜玑一声素衣,面色虽有些憔悴,但一双眼睛难掩兴奋光芒。她带着笑,向羽昆行礼道:“我听说羌军之中有位女将,想着便应是二公主。”
羽昆亦回礼,道:“未想到在王城之内能见到妹妹,但转念一想,又觉应该如此。”说罢她延手请姜玑到堂上坐,姜玑笑着拱手致谢,随羽昆一起入堂坐下。
坐下后,羽昆先问了姜玑昨日情况,才知昨天她们与黑甲激战之时,王城外不知从何来了一队人,意图攻入王城。王城守军于是与那队伍激战,姜玑于是趁王城守卫空虚而号召王城庶民愤而起事。
羽昆道:“原来如此。难怪昨日忽见王城之上浓烟滚滚。那这明台之火,亦是你领人放的?”
姜玑摇头道:“天明时分,我族人与王城庶民一起进攻明台,想要活捉母珌,几番攻打不下。那队外族人后来攻入王城内,与我们一同向明台发起进攻,母珌见我们人多势众,料抵挡不住,便在明台之上四处点火,趁着火势大涨趁乱逃出明台,又在黑甲护送逃往西边去了。我一队族人已追逐而去。”
羽昆这才恍然,道:“难怪昨日见西门外有两拨人相冲,原来是你们要把母珌堵下。只是那一队外族人又是何人?”
姜玑摇头道不知,那队外族人见母珌他们逃了,也随在后面一起追击而去,她并未来得及询问那队人的来历。
羽昆沉吟点头,又向姜玑道:“如今你们大仇终于得报,多年夙愿得偿,姨珠定然高兴非常。”
岂知姜玑面露哀伤,低声道:“我家老人已过世了。”羽昆闻言一惊,道:“当时在吕良还未听你说起。是何时过世的?”
姜玑切齿道:“便是在母珌命人送铜刀到城台之时。我族人当时从东南之境将那半片铜刀拿出之时,惊动了母珌,母珌在全族展开搜捕我家人及我族人,我家老人便是在那次被抓到至而丧命。”
羽昆想起姜珌离开之后,她出使到王城与母珌洽谈所谓天子加封之礼时,在王城之内遍寻不到姨珠之人,原来那时她们已撤出了王城,甚至丧失了性命。
羽昆向她道了声节哀,又道:“姨珠毕生所愿,便是推翻母珌,为母珍复仇。如今,母珌潦倒如丧家之犬,仓皇逃窜,姨珠在地下,也必然感到高兴。”姜玑面露哀戚,道了声多谢。
羽昆又问:“你家中如今除了你还有人吗?”姜玑道:“只还有我那表姐,幸而她一直留在……”说到此她蓦然住口,恨道:“姜珌害我全族不知多少性命,我必要抓住她,将她大卸八块!”
羽昆没有说话:这种家仇族恨,外人并不好置喙。
姜玑又说了一时,因王城之中仍混乱,于是她便告辞而去。羽昆送她出堂,看她离去后,站在院中想了一时,往主帐而去。
当日不及中午,确领着一队子弟出南门往姜寨东境而去。另一队二百人南下,往吕良而去。
而羽昆则领着一队子弟,出西门,追逐母珌一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