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霍城交接以来，接他们进山的这支黑甲说起来还算有礼。但是此时，眼见四方暗沉，这坳道长又陡，那后面说不得便是一处深深山谷。刚刚三族被强行分开，此时又前路不明，尼能等人不免心中惴惴。偏偏自入山道以来，黑甲未发一言，只是驱逐他们向前。
就在沉默与忐忑之间，忽然，季他们隐约闻到了一股别样的味道，一种全然陌生的味道。
嗅着这气味，再往上爬一段，便有一种隐隐光亮出现在前面，忽然前方之人又停下了脚步。后队正疑惑，只听上方一黑甲喝道：“拿好你们的木契。同族同组，一一查验，不得推搡！”
此时尼能人还在半道之内，只能停下脚步，等候查验。他们随着前面一队丹城姜人慢慢挪步。夜色一层一层压下来。寒凉之气也一层一层涌上来。终于，在小步挪动之下，前面的丹城人查验完毕，尼能人接着爬了上去。
在山坳顶端两边，熊熊燃着两个火堆。两个黑立在两边，中间只余二人通过。他们两边，各立着手持木棍弓箭的五个黑甲。季拿着木契，来到两个黑甲面前。黑甲手中持有当初丹城黑甲发放木契的右边，两边合拢比对查验之后便挥手放行。
季拿回木契，小心穿过二人。往上一步，极明亮的篝火便燃在两边，一种极大的热力既炙烤着空气，也让穿过它的人眼睛短暂失明。前面已通过查验的人已过了山坳。季眼睛经火光照耀，有点发蒙，他刚走过山坳，忽然旁边一人吆喝，让他过去列队。季慢慢走过去，站在了队伍之中。
后面经过查验的人不断过来，那断然地吆喝声不时响起。季的视线渐渐恢复，他定睛瞧去，眼前之景令他陷入了震惊。
他们面前，确实是一个山谷。但是这个山谷内光亮如昼。即使季站在如此高的地方，山谷内的一切都叫这光照得清楚明白。在他们的正对面，是一处矮而平滑的山体，没有树木，没有荒草，光秃秃的一片山。这片山上，零星有十数百人。从季此时站立的角度看去，只觉得人小如蚁。而他的鼻端，充斥着刚刚进山道时便闻到的那股极为难闻又难言的味道。
山谷里，各处立着高高的三足深陶鼎，里面燃着火。便是这火光照亮了这一片山谷和天空。热浪一阵阵袭来，而他们的背后，仍能感觉到山中的寒意。前胸后背，竟是截然两个不同的温度。
面前这副景象，似曾相识。自他们进山谷起，那密密麻麻无处不在的黑甲令季心惊。这一切如此熟悉，刹那间季几乎以为时光倒流，他仿佛又陷入了那无日无夜敲敲打打的大桐山之中。
忽然，黑甲一声喝令，原来查验已经完毕。他们按秩序跟着黑甲往下走。上来不易，下去也不易。下去的道路同样极窄，几乎只容一人通过。好容易下到山底，原来底下有一块平地。平地之上，三横五列，都盖着简易房屋。再往前，便是季在上面看到的那个矮圆山。黑甲将他们一一带离，穿过一排排房屋，然后在一排房屋前停下。一排十间，前后四排，这里便是他们未来几月在此地的栖身之所。
此时已是深夜，但这山谷之内光亮如昼，因此虽众人爬了一天的山路，按理应该疲累异常，却不知怎地又隐隐觉得亢奋，全然不知辛苦。
黑甲也不令他们先休息，而是将他们带到此两排房屋之前，宣告规矩，不过日出而作，日落归屋，不得交头接耳，不得擅自离开种种。又着重说明，如有违令，此谷内上下左右皆有黑甲布守，一旦发现，打死不论，且同屋所有人同戮。
到此时，各人那莫名激动的情绪才稍稍平静下来，感觉到了这异样光明下的不寒而栗。
训话完毕，黑甲又清点人数，分配屋子，分好的便提着行礼进去呆着。先进去的人挤在屋内，只听得外面黑甲一声声喝令不停，不知多久，又忽然没有了声息。各屋之内静悄悄一片，季和象分在一个屋内，这屋里大部分是他们尼能族人。
屋内极暗，却又有从高高的窗户和缝隙渗漏进来的那白光。这丝丝白光令黑暗不再纯粹，却也足以安定屋内之人的精神，和他们一直饱受刺激的眼睛。
这屋子三十人一间，甚是拥挤。这一屋人一路远行到现在，又饿又渴。到了此地，又累又惧，外面又如此明亮，众人皆不敢言语。过了好一时，眼前那各种光怪陆离变化的光斑退散了，才慢慢有了动静。黑甲一直未通知放饭，他们也不敢出去问一问，众人口中都苦涩得很。
又等了等，便有人低声道：“看来今日是不会放饭了，干脆睡了吧。”也有同样觉得无望的，便从墙角抽出硬邦邦被褥，随便铺下便睡了。刚躺下，就抽了抽鼻子低声咒骂道：“又臭又潮，怕是几百年不曾洗过！”
象去取了两床被褥，兄弟俩铺开，刚躺下来，便听外面黑甲叫道：“按屋出来领取饭食。”接着便是一阵忙乱。一时各屋之人都领到了饭食，不过也是两个早已冰凉的厚米饼，不过汤却管够，尽管是冷的，各人也当做解渴，狠灌了几碗下去。
吃完后黑甲又令他们回屋，明令不得擅自出屋。接着一声鞭响之后，外面便再没有了动静。这里黑甲的管制到比之前季在大桐山中经历的宽松许多。屋内各人精神紧绷，耳听着外面动静，眼看着高窗上的光亮，不知如何慢慢也都睡着了。
第二日，各屋之人还在睡梦之中，屋外黑甲叫声已起，接着便是一声鞭响。这声鞭响刚落下，季便猛然睁开了双眼。扭头一看，墙面那面小窗上，白的天色已经漏了进来。季拍了拍象，站了起来。屋内之人也慢慢起身。只听屋外黑甲叫道：“按屋出来洗漱，领取饭食。”
屋后靠近山壁处，有几处泉水从山上留下。这几处便做了日常洗漱之所，又在离屋远处，另一面山脚，挖了五谷轮回之所。
一时各屋按秩序洗漱完毕，又各领了饭食吃了。黑甲便命集合，领着人往那矮山上去。到了山脚，一人领一把石铲，去挖山。
季不知这次姜人又是要挖什么石头。他提着石铲，做好了长期做无用功的打算，然而情况却出乎了他的意料。当日他们从早到晚，挖了一天。第二天如是。
第三天，一铲下去，掀开地皮，露出了底下黑黢黢的，一层又一层，无法得知厚度的一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