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走得不算慢,不到午时,便到达了丹城。他们没有进入丹城,而是在城外驻扎等待命令。他们到达时,城外一方一方,已汇聚了三方队伍,每一方大约都有四五百人。三方间隔分开,每一方都有黑甲在旁监护。
太阳逐渐攀高,终于在天空最高点停驻。随着太阳的高升,气温也逐渐升高。一队队人将脚下泥土踩烂,踩碎,化作细尘漂浮在半空中。没有人大声说话,每一方人都互相张望,不停变化脚下姿势。在面无表情黑甲的监护下,他们不敢离开队伍,不敢有大的动作,但是从外看去,总感觉莫名的混乱和焦躁。
季他们到时,城外已来了三方队伍。尼能三族出发时间不算晚,这三支队伍还比他们早,只可能是从丹城附近村落抽调而来。
三族之人已经在太阳底下等了好一阵,也不见再有队伍过来。然而黑甲也没有命令他们开拔。
太阳的爆晒,弥漫的尘土,莫名让人觉得疲累,觉得饥渴。不少人干脆席地而坐,呆呆的看着城墙。象一时也站累了,也坐了下来。
季站在队伍里转头四望。他们三族出来的人衣领上,都缝上了红色的一条布。这是摄山族长的建议,做个彼此相认,容易辨识的标记。除了三族之人,四周望去,皆是看不清面容,数不清数量的人。前方丹城城墙上下,肃容立着手持弓箭和长鞭的黑甲。城墙下,城门开启,然而除了黑甲,别无他人进出。
人陆陆续续的皆席地坐了下去。季看了一圈,数次与黑甲巡视的目光相撞,他到底收敛目光,也盘腿坐了下来。
太阳攀爬到了最高点,又慢慢开始向西滑落。就在人群昏昏欲睡之时,城门内忽然走出来三队人。每队前首都是二白袍,他们身后是抬着两筐米饼和几个敞口高陶罐的黑甲。三队人分别走到城外这三方队伍之前,放下陶罐和框子,然后两个白袍站在了各方队之前。
太阳下晒了这么久,所有人都渴得很。虽无人说话,一双双眼睛却都盯着那些吃食。只是黑甲如何会如此轻易就把吃食发下来?果然,一黑甲大声喝令起身,接着便是守在外围的黑甲甩出的鞭响。于是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等人站起来,方队内人人安静时,那两个白袍中一人,手中举起一支木契,亮给人看,扬声道:“各位即将出发前往东部山中。东行这一路,各城人手汇聚,为便于管理,特此发放木契。此木契上刻有我丹城符号,表明各位从丹城出来。上面齿纹刻点,标明了各位的来历与族属。此木契需得妥善保管,不得遗失。东行一路上,过城时俱要查证此木契,若有丢失,不论何人,当场打死不论。各位务必慎之又慎。”
听到此,在场之人俱是一震。季往旁边看了一眼,见旁边那方队伍之前,也有白袍手举木契,显然也是这番交代。这时,白袍又道:“两人分作一组,先我们这里领取木契,然后再领取吃食。”
他的话讲完了,放下了手,带着满是耐性的矜持的微笑看着面前众人。他旁边,一白袍和身后几个黑甲均手托木盘,上面整齐摆放木契。第一队人好似有些不明白到底要做什么,迟疑一会儿才走上前。白袍分别将两只木契递给他们,教他们仔细看一看,又交代务必保管好。然后这二人手拿着木契,走到白袍身后,一人领了两个米饼和一碗汤。
有了第一队作例,接下来就很快了。第二队,第三队……很快整个队伍有序流转起来。季一手拿着两个米饼,一手端着汤,把领到的那支木契仔细别在了怀里。
分发饭食之人来回跑了几趟,分发完毕后便跟在白袍身后返回了城内。各方队人于是都坐下来吃饭。季尝了口碗里的汤,说是汤,不过是带点盐味的温热的水。两个米饼极硬且厚实,需要点齿力来咀嚼。
吃过饭,将碗收在包袱里。季正要仔细看看那支木契,忽然黑甲一声喝令,命令所有人起身。灰尘腾地就起来了。黑甲又交代了一番不得乱走,不得掉队,不得交头接耳的话,随即便开拔。两人一组,先是丹城附近的队伍,后面是尼能三族。于是一队接一队,蜿蜒不断,绕过丹城,直接走在收割后的田地里,向东而去。
队伍一直向前,最终在月亮上升之时到达了下一城。黑甲并未领他们进城,而是在城外驻扎。驻扎后,先验过木契,城内送出来饭食吃了,又在每方队伍面前燃了一个篝火,黑甲便令他们席地而睡。第二日早上,天刚亮,黑甲就将人叫了起来,先是清点人数,又检查木契,最后分队伍各自自由活动,最后从城内送出饭食,一样的米饼和汤,不过今天的汤内还有些蔬菜。吃过了饭,随即又重新出发。
季一直留心看此城有没有新队伍增加,然而从昨夜到今天早晨,却仍只有他们这几支队伍。也不知是不是此城抽调的人手已经先行向东去了。
一路东行,季留心看沿路景致。七年前,他和易叔三人焦心焦肺,一路向西而行,只盼望能早日找到父母族人。时隔七年之后,他终于再次踏上了同样的路。沿路的风景,似乎变了,又似乎没有什么变化。
七年前,他觉得此地全然陌生,心下只有忐忑;七年后,各城池外开垦之地与村落愈加繁密,显示姜人的掌控愈加牢固,他却没有了七年之前惴惴之感。也许这几年过去,他到底成熟了一些。
如此一连向东行了近半个多月,终于在夜晚时分到达了最后一城,霍城。当年,他们从关口入关,正是在此城换的凭证。
这一夜三队人依旧在城外休息。第二日清晨,霍城黑甲来发放食物时,多给了几个硬而厚的米饼,又给每人多发了一小布袋粮食,想来是过了此城,后面便要进山。除了多给了食物,押送他们的黑甲也变换了。另一只黑甲早上从城内出来,足有四队,接替了丹城黑甲。两方黑甲交接后,霍城黑甲拿着丹城黑甲交接的木契,又清点过人数,便喝令出发。
这一日,他们行到近日暮时分,那些早就在视线中存在的遥而远的山峰终于清晰的呈现在他们眼前。也是时隔七年后,季再次如此近的看到这河东的山。此地的山与伏牛山大是不同。此地多为石山,泥土既不足,山上树木大小高度便不足,不似伏牛山上都是笔直高大树木,不过颜色却又比伏牛山上的绚烂一些。
季他们原本以为要从此进山,哪知黑甲命他们调整方向,沿着山脚一直向北行。一直行到夜幕低垂,才命令驻扎休息。
篝火燃了起来。有人找到了一条从山上流淌下来的小河,用带来的小陶鼎烧水。季和象坐在一起,喝水吃饭。各队伍按族属各自成团,都生起了火。这几支队伍虽然彼此陌生,到底共同行走了这么多时日,纵使黑甲严密监视,但在黑暗和火光之中,却仍有了些低声,断续的交流。
当夜修整无话。第二日清早,黑甲将所有人叫起,清点了人数,继续向北行。北方同样是高山。这高山若一路向西,便是尼能三族村落所望到的那一线暮紫色远山。他们行到此地,距离这北面大山仍有好一段距离,但山峰崇陵的雄壮高峻早已袒露在人前。
季以为是要入这北面高山,谁知他们走了两三日日后,在东面大山缩脚处,又折向东而行。到了这时,所有人才发现这山后原来是四山环绕的一个平原。
此时原野上衰草迷离,并无人烟,只有一条沿河踏出来的路。远望南北高山峙立,层层叠叠,望之不可攀登。然而这块平地确实不错,如果耕种,又是一块肥沃之土,只是不明白为何姜寨未移植其民进行开垦。季心中奇怪,然而无处可问,也只得将这疑惑放在心里。
他们沿着河流向东又行了几日。地势渐高,自此,才终于进了山。黑甲领着他们翻山越岭。这里的山全是巨大山梁,一层一层升上去,只觉地势越来越高。在山中脚不停歇一连走了三日,不断上梁攀高,回首望去,进山的那个山口只如第一层台阶。由于走在山中,黑甲怕这些人乘机闹乱,故而十分警惕。季刚回头眺望,便有一黑甲喝令他赶快往前走。季只得回过头,一步一步跟着向前。
季原本以为目的地便在此处的山中,谁知出了山竟然又是一片平地。同样荒芜人烟。斜插过这片平地,又进了山。到此时,季他们还记得过来的路线,但是进山之后在山中曲曲折折走了几日,只觉崇山峻岭,连绵不断;山势回转,常在洞天之外。到了此山中,黑甲反而不似之前那么警惕,想来也是这里山势复杂,路线迷离,就算他们有心逃脱,只怕也要望山生怯。
终于,在山中蒙头攀爬几日之后,日暮降临之时,黑甲将他们带入了一个山道。这个山道极蜿蜒而又狭窄,上下几乎直立,环望四周,只见山崖峭壁皆满目黑黄之色。唯有顶端残留几丝西天的光线,而他们身处的道路则早暗影重重。
而也就在入这山道之前,黑甲忽然将人打散分隔,分成三队,各由一队黑甲引领。尼能三族也因此分开。三族之人大是惊讶,季不得不问了一句,却只得来黑甲一句“服从调配,不得啰嗦”。无法,季只能再三嘱咐涂人和摄山两族一定要耐心,听从黑甲调配。
所有未尽之意,皆在这两句话里了。
接着,尼能所在一队便被驱赶着进入了这条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