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感觉自己的鲜血快要喷涌而出之前,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伸出手来。
于是,喻景言看见她忽然紧闭住了眼睛,同时,有什么东西拽住了自己。
他眼睛往下一瞥,只见她的右手正紧紧地攥着他的衣服,像一个无助孩子正在向他人乞求帮助那般,似乎她一撒手,希望也就没掉。
而当他再次抬眼看向她时,一行清泪正从她紧闭的眼中留出,因为害怕,因为恐惧,连眼泪都无意识地自己流出。
喻景言蓦地愣了神。
月色撩人,衬得人肤白唇红,清泪一行,动人心弦。他不知道,那一刻他的心就像是梵钟,被辛吟姝这根钟锤敲了一下,梵钟余音绕梁,三尺有余,声音不绝如缕。
就这样看着她的容颜良久,他最终还是没有杀她。
回过神来,他松开手,缓缓道:“没想到,你居然也会害怕。”
感觉到脖子上锋利的力道变为不见,辛吟姝睁开眼睛,她眼中有雾气,望着眼前还是平时模样的李溪,此时却觉得置之死地而后生。
他离她依旧那么近,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她正想努力平复自己急促的呼吸。
眼睛从未移开过一刻,他忽然抬起手来,手掌覆住她的半张脸颊,用大拇指帮她擦掉了那行眼泪。他的动作温柔,语气里却带着浓浓的威胁:“辛吟姝,我不杀你,但你要记住,身为女子,只要守好你的本分就行,不要再想其他不该想的东西。”顿了一下,他的手拭完泪后依旧抚在她的脸上,“还有,这府里没有下一个宁居安,也没有什么李溪,只有安宁将军,你可懂?”
辛吟姝低喘着气,浑身微颤,全部力气都借在门上,她垂着眸,根本没看他。
喻景言也没等她回复就松开了她,转身走出了永安居。
辛吟姝是在喻景言离开后许久才彻底放松了下来,她沿着门缓缓蹲了下去,努力平复自己的心绪,她失神地看着门外被月光映照的青石板路,久久没有动弹。
过了许久,不知阿玉是听了李溪的吩咐还是她自己在哪里听到的,来永安居接她,阿玉见辛吟姝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很是心疼,连忙搀扶起她,带她回了奚园安心休息。
那晚的事后来谁也没有再提,喻景言就这样轻易放过了辛吟姝,而辛吟姝自此心中留下了芥蒂,不敢再轻易有所动作。
而当她看见明霜回来奚园后,轻舒了口气,庆幸李溪只是在骗她,并没有真的将明霜杀死。
那晚之后的第二天,喻景言觉得一探非露堂堂主真面目一事不可再拖延,便按照和楚墟事先商量好的,化名梁世尧,成为上京内某大户人家的公子。他命小厮去非露堂禀告,就说他家公子要向非露堂堂主提亲,以秦阳石为聘礼,若堂主有意,他便想与堂主见上一面,商量婚姻之事。
喻景言虽将消息发出去了,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消息兜兜转转,最后竟是转回到了安宁府。而辛吟姝也绝对不会想到,她得到的什么梁公子提亲一事的消息,竟就来自于安宁府内。
辛吟姝在奚园里听完明霜汇报的从非露堂那边传来的事后,没有立即说话,她的眼珠子转了转,心里思索着,这个梁公子说他有秦阳石,不知是真是假,但在密林中无端没有得到秦阳石,这次她无论如何也不能错失这个机会。所以,她倒可以应允见上这个梁公子一面,到时候一探虚实,就知道他是不是真有秦阳石了。
于是辛吟姝点头同意,决定三日后回非露堂会一会梁世尧。
消息传到喻景言耳中时已过了两天,楚墟来香雅诗轩禀报非露堂堂主同意面见的事,喻景言听后很开心,十分肯定地说:“好,果然不出我所料,这个堂主绝对在打着秦阳石的主意。”
“大哥,那我们后天前去长里会一会这个堂主?”
喻景言:“不,你不用去,我自己一个人去见她即可,你帮我准备一张面具就好。”他决定戴着面具去见这个堂主,以免她真的是那个女子而认出自己来。
“好。”楚墟点头。
到了约定之日那天,清晨,太阳刚上梢头,辛吟姝就已离府前往非露堂,而喻景言由于注意力全在非露堂堂主身上,这些天对辛吟姝不闻不问,所以对于她当天离府之事并不知晓,当然,他也不会关心。
喻景言是在辛吟姝走后一个时辰方才动身,独自一人驾马出了上京,向离上京并不近的长里前进。
到了非露堂,喻景言带着一张深绿色铜制面具,被侍从引进了正堂。
非露正堂是整个非露堂修造得最为宏伟壮观的地方,正堂宽敞明亮,堂内几乎可以容纳一百人之多,两边各摆着一排整齐的桌椅,每两个椅子之间摆放着一个桌子,在两排桌椅的中间,与大门正对的那一边,摆放的正是主位的座椅。
主位建在高台之上,需跨过几阶台阶才能上去。一把上好又结实的红木椅子在其正中,上面的花纹精雕细琢,椅子色泽光亮,想必这椅子也只有堂主能坐了。
喻景言正观望着四周,这时一个穿着翠绿色衣裙的女子通过主位后面的侧门走了进来,她长得清秀可人,十分贤淑的样子。
将双手交叉于腹前,动作端庄优雅,下了那几节阶梯,脚步缓缓向喻景言走去,她笑着问:“可是梁世尧梁公子?”
她望着面前这位身姿高大的男子,虽然带着个深绿色的面具,但是浑身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气质却难以忽视。他身长玉立,笔直地站在原地,犹如修竹一般,不与世俗落伍,仿佛尘世浑浊而他独清,又有一种若天下情势云谲波诡,他也能独善其身的谋略。除了这样的感觉与气质之外,他身上还有一种温暖、如阳光般的味道,所有的感觉融合一起,浑然天成,仿佛一直生活在人间的仙人,即使有了烟火气息,依旧完美得无可比拟,让人难以从他身上移开目光。
喻景言腰微弯,拱手施礼,“正是在下。”他稍运内力,使自己的声音变得粗糙低沉一些,这才能隐藏得滴水不漏。
“我叫玄瑾,是这里的掌事。”玄瑾说,“梁公子派人说要向我家堂主提亲,说实在话,我家堂主父母早逝,婚姻之事只得自己做主,见梁公子有意,才答应与梁公子见上一面。”玄瑾暂停了一下,稍微迟疑地说,“只是……梁公子今日来却不以真面目示人,不知是何意?”
喻景言从容不迫,解释道:“请玄瑾小姐见谅,这乃是我习惯所致,拜访陌生人时不以真面目示人。”
“哦?那这么说?若我家堂主答应你的提亲了,那你们成亲之时,你也要戴个面具面对她么?”玄瑾心有不悦,却也没表露。
喻景言笑道:“自然不是,那时我们已非生人,我自然不会这样对待堂主。”他顿了一下,又说:“不过,听闻贵堂堂主平时也以面纱遮面,不会到时候……”
玄瑾心想中念着秦阳石,淡笑了一下:“公子不必多虑,若真有那一步,还是该怎么来就怎么来。我们堂主绝对不会与其他寻常女子有异。”
喻景言轻笑一声,说:“说了这么多,还不知堂主身在何方?”
玄瑾甩袖转了身,同时说:“堂主稍后就到,公子请稍等,我这就去请她来。”说完,按来时路又反了回去。
喻景言目送她离去,站在堂中央、主位高地之下静静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