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早,不过五更天,车淦身的旁姬寇已是悄悄下了床,小声的梳洗打理,便与晚萤出了别苑。
集市
自打当初离了那芙蓉居,姬寇便在晚萤的帮助下,开始尝试过着平常百姓的生活。
这对姐妹幼时讨饭相识,最后相依为命,只是后来被人贩子卖入了芙蓉居,两人渐渐长大后,容貌出众的姬寇被楼中年长的老鸨培养,最后愈发出落得水灵,被当做花魁种子培养,学习诗词作赋,书画琴棋;而中人之姿的晚萤却是做了楼里端茶递水的丫鬟,后来姬寇成了花魁种子,晚萤就成了姬寇的贴身丫鬟。
多年不沾阳春水,开始时很多日常琐事,都离不开晚萤,只是这一年多以来,姬寇却是改变了很多,虽说不能洗衣做饭,但也能在一些活上帮着晚萤打打下手。
每日清晨集市的买菜,是姬寇这一年多来的必修课,可惜天生脸皮薄的她根本不能与集市中的那些上了年岁的老板叫价,晚萤每次见着姬寇有些无措的样子,都会咯咯笑个不停。而后来姬寇能够偶尔杀价成功,姐妹两人也是在摊位老板气愤的眼中扬长而去,这日子清苦,哪里有多余的钱财买那些鱼肉,姐妹二人没个一技之长的,只能靠着典当姬寇以往的首饰坐吃山空,而那不多的首饰也是已经典当得差不多了,只有当初车淦赠予的紫檀发簪还被姬寇留着。
前些日子,晚萤为姬寇找到些许挣钱的门路,城北的刺绣庄,招募绣娘,待遇尚佳,只是对绣工要求颇高,而晚萤不过拿着昔日花魁闲暇时所绣的香袋,便直接被刺绣庄采纳。
而活也轻松,每月初刺绣庄都会更新样图,城中各绣娘可到绣庄购买样图的拓印本,然后自购彩线…待月末再去往绣庄交了绣品,品质良品以上的,绣庄高价收购,还会退还购买彩线与拓印本的钱,所以在绣娘这行当中,这退还的钱也叫保证金,当然,若是绣品品质欠妥,莫说退还保证金,这绣品绣庄也不会付半个铜板收购。
以后的生活有了着落,而所思所念之人也从远方归来,虽说归人已经有了婚约,对方还是个公主,可出身低贱的姬寇哪里会去求那子虚乌有的名分,昨夜已经想通,不入王府,就在这翠竹别苑,只是,还有从那归人那里借些钱财,好从芙蓉居将别苑地契置购过来,然后自己慢慢刺绣还帐,十年二十年,总会还清…
虽与车淦有着结为连理之心,可这位温婉的女子却不想事事面面都依靠他,自食其力,想必车淦也不会反对,不入凉王府也好,从此做只自由的鸟儿,同时也不奢望与车淦暮暮朝朝,能每半旬见上一面,姬寇便已是能够满足。
与晚萤买好这一日所需的蔬菜瓜果,还特地买了一些鱼肉回去做鱼羹,姬寇带着晚萤离开了集市,打算回那别苑做些早饭。
在街口一转角,两人却是撞倒了个背着古琴的落魄琴师,这琴师双目被破布条裹着,似是目盲。
见晚萤不小心撞倒了人,姬寇致歉连连,连忙与晚萤将这琴师扶了到了一旁:
“先生可摔着哪里没有,是否需要到这附近医馆?”
姬寇有些歉意的看着眼前之人,这失了双目,于这世道,确是难活,一旁的晚萤见着自家姐姐这神态,翻了翻白眼,明白这心软的毛病又犯了,她张了张嘴,又做了一番手势,看样子是想拉着姐姐跑路,只是却被姬寇无视了。
被二人扶到一旁的落魄琴师笑了笑,摆手道:
“我自是无恙,倒是小姐这般心善,不怕我借故坑你些钱财吗?倒是你这侍女,圆滑灵动,见我无恙,便准备离开,这般,才不会被无端坑骗…”
被琴师戳破企图,晚萤有些气忿的站到了一旁,姬寇见着琴师谈笑自若,又听其自道无恙,点了点头:
“先生教诲,小女子铭记于心,只是这晚萤并非是我侍女,而是与我同甘共苦的姐妹,即见先生无恙,那小女子先行告退。”
琴师闻言,对着晚萤拱了拱手,算是致歉,只是听着姬寇打算离去,道了句:
“且慢…”
已经转身的姬寇闻言,疑虑转身问道:
“先生何意?”
只见这琴师双腿盘坐,取出了身后的那露出半截的古琴,这古琴七弦,通体像是由某种名贵的红木雕刻而成,或是常年使用的缘故,表面被磨出一层油脂一般的光亮,只是,原本这品相极好的红木古琴,不知是何缘故,表面有着密密麻麻的漆黑泪痕,看起来卖相极差。
轻拨了一根琴弦,琴声嘹亮,琴师抚琴,叹道:
“小生洞中学琴三十载,再出世,物是人非,沧海桑田,如今入这红尘,心血来潮,愿抚琴一曲,请小姐品鉴…”
说罢,抚琴的动作一顿,接着轻挑慢捻,铮铮古音摄魂夺魄。
“这一曲,名为梦回…”
琴师抚琴。
…
北海观海阁
盘坐龙首之地的老道望向城中一处,头顶三股紫气,其中一股变作一道化身,与飞向九天。
九天之上,落魄的琴师纵横辟睨,盘坐一方,手中古琴铮铮而鸣,常人闻之,必心中大悲,涕如雨下…
对面,鸿蒙中的两道影子被莫名力量拘禁,在古琴的琴声中痛苦不堪,混乱的魂音从中穿出:
“俞子期,你…”
“悔不当初啊,真该…”
“姜国已灭,俞子期这是在逆天…”
…
道人闻言,明白了这琴师的身份。
三十年前,与姜国国师钟离南明是忘年之交,钟离南明字伯牙,与俞子期在当时天下,有着高山流水之称,只是后来西漠五国祸乱,俞子期便不见了踪影,之后姜国被灭,钟离南明在姜国国都死战不退,最终高山流水成绝响,世间再无天阙瑟,而拜泪琴,也随着俞子期的失踪而难以再现于世。
只是三十年过去,俞子期再现,容貌一如当年,未变半分,想来是以琴入道,而不见清气,也未见灵胎,想来是过了凡俗九品以后,应该是径直入了儒道,那一对写轮眼,莫不是成就了大阴阳不成?
道人细细思虑,也不怕那俞子期发难,西凉王车釜是灭了姜国不假,可两军交战,必有胜负,这正大光明的对决,输了也说不得什么,但可恨的内鬼,这是比敌人还让人恨之入骨,当初五国祸乱,何以被灭的不是五国而是三国,其中缘由利益,过于肮脏…
今日,俞子期在这凉州城露出气息,引来多方神念探查,那被拘禁的两道神念,想必便是那两国的人…
当然,若是姜国重立,这日后便有免不了一站,只是日后,是敌是友,尚还未知…
“两个天真反骨的老东西,若非当年你们泄露军机,伯牙怎会死?我后悔当年未听伯牙之言修道……今日,便先接回长公主…他日,定要清算尔等…”
俞子期抚琴的动作一顿,琴音一荡,那两道神念惊声尖叫,险些破碎…
…
下方
古琴拜泪铮铮,琴声如水浪跌宕起伏。
像是陷入某种梦境的姬寇大梦初醒,家仇国恨,那记忆之中满天的血,熟悉的父兄逐渐冰冷,只是,自己不是已经…
额间一阵剧痛,姬寇摸了摸眉心,一点殷红,身旁晚萤陷入昏迷,面前,那抚琴的琴师遮目的布条滑落,却是闭着双目。
“您是?琴待诏俞子期先生…”
姬寇望着琴师,竟是叫出其名。
…
“冤有头,债有主,当初姜国之主昏庸猜忌,被小人所惑,至使伯牙泣血泰华门,你西凉不过是一把他人手中的凶兵,我今日显露行踪,不为复仇,只为寻回伯牙嘱托我所寻之人,还请行个方便…”
九天之上,琴师抚琴,望向道人化身。
…
“长平公主已经死了…”
姬寇一句话,让得琴师抚琴的动作一顿。
什么公主什么姜国,这一切都已经是前身之事,按这琴师说法,长平公主姬存希死而再生,结茧褪去凡胎,由幼童再经一世,化作了她…可姬寇却是不懂这些,脑海中多了一些记忆不假,可自己还是自己,且按这琴师说法,自己前身已死,这活过来的自己便只是自己,有自己的生活,哪里还是什么长平公主。
闻言,琴师一声冷哼,对着姬寇斥道:
“果真与你那烂泥扶不上墙的父亲一个德行…”
“可叹伯牙,替你姜国死守国门,愚忠愚忠啊…”
琴师长叹。
闻言,姬寇也不反驳,前身之父乃是姜国之主,是丹青圣手,千古词帝不假,可也是因其性格,难免有着文人意气,最终败了一国。而姬寇为何坦言长平公主已死,不选择回归,不就是因为舍不得目前的生活,舍不得翠竹别苑里尚还沉睡的某人吗?
“也罢,你之所决,我不强求,只是,你莫以为你留了下来,便能够与那纨绔长相厮守吗?你莫不是以为,当今圣上赐婚,只不过是为了以之为掣肘约制西凉?”
琴师的话让得姬寇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