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在幽深的溶洞中,水珠“啪”地一下落在水洼里,发出“夺夺”的回音。
姜鸣扶着岩壁,缓缓前行。
他大概是忘了些什么东西,比如我是谁从哪来到哪去,或者干脆说就是一张白纸,在不知多久的沉寂之后,突然有一天意识到自己的存在,于是开始在黑暗中逡巡。
这里看不到一点光,虽然他并不了解光暗的区别,但他本能地认为世界不应该是这个样子。或许当他察觉到自己的手脚,并开始用它们去触摸岩壁的时候,才算第一次触碰到这个世界。
不知是得到了什么预兆,他突然生出一股渴望,沿着溶洞走下去,或许能够碰到不一样的东西。往常这里没有方向,没有前后,甚至周围连特定的形体都没有,一切都处于无序和扭曲之中。
他在行走,也许是在游荡,不知多久以后,他感觉到前方出现了一丝微光。
这是他第一次发现自己拥有视觉这种东西,也是第一次发现这世界有了不一样的地方,他有些兴奋。
不久之后他看见前面出现一个洞口,淡蓝色的光从洞口倾泄而出,照亮两侧石壁。石壁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莫名的纹路。
符文?文字?但那又是什么?
他有些困惑,但还是伸出手去,想要触摸一下石壁。伸出手来,他才发现光芒会从自己手里穿过。这属于他身体的一部分,是透明的。这不寻常,但他不知道哪里不对。
“你要去哪?”旁边传来声音。
姜鸣看过去,只看见一个大致的人影的轮廓。他觉得自己应该看清楚些,但是隐隐约约还是看不清细节。
“前面。”姜鸣指了指前方的洞口,他无法发出声音,却清楚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你应该去一个更好的地方,那里……只剩下一堆乱七八糟的麻烦了。”
“那里有什么?”姜鸣表达了一下自己的好奇,没有发出声音鬼知道他怎么表达的。
“俗世,既繁华又热闹,既是苦海,也是囚笼,如今我已经逃脱出来,你又要进去了。”那人这样说。
姜鸣感觉他笑了一下,说不清楚是快乐还是难受的情绪传递过来。
“我想过去看看,我在这里待太久了。”
自从有了自我意识开始,他总会想着去了解一些不一样的东西,而这里除了黑暗,其他什么都没有。
那人沉默,然后轻轻拥抱了姜鸣一下:“抱歉,是我占用了太多时间,也是我把一切搞得一团糟,只是事到如今,亏欠你的我也没办法偿还了。”
姜鸣不解其意,但还是发出了邀请:“你要一起过去吗?”
“不了,我有我的去处。”那人摇摇头,从怀中掏出一颗珠子递给姜鸣,“既然你想过去,那就留着这东西吧,这是一些记忆的碎片,应该能让你很快适应那边的世界。”
姜鸣接过珠子,珠子悄然崩解然后一点点融入他的身体。
“谢谢。”姜鸣知道自己收到了一份很重要的礼物,他应该诚恳地表达自己的谢意。
“以后就不能陪你了,祝你过得愉快。”那人摸了摸姜鸣脑袋,然后将他轻轻推入洞口。
姜鸣只感觉身体一轻,慢慢飘了起来,最后轻轻落在地上。
这是一个岩石构成的小房间,球形的屋顶如锅盖一般倒扣着,上面镌刻着许许多多铭文,不停地流转并散发出光芒。
现在他好像认得这些铭文了,他默念着,然后那些铭文如流水一般凝聚然后往他身上汇集。耳边响起异样的声音,或浅吟低唱,或声若洪钟,更有穿脑一般的魔音刺得他脑袋疼。
他的意识在渐渐模糊,但还是艰难抬头看向洞口那边。
“我能知道你是谁么?”姜鸣问。
“我叫陆拙言。”洞口那人轻声回道。
“哦。”姜鸣不知自己为何突然有些难过,只觉得需要记住这个名字。
他将头轻轻靠在地上,意识最终沉寂。
“或许……我也曾叫姜鸣吧。”人影这样说着,身形开始涣散,如风中沙砾,一点点四散而去,只余一声叹息经久不弥,在石室之中来回游荡。
……
姜鸣醒来时发现自己大概还是躺在地上,除了头疼就是感觉背后有些冰凉,他努力着眨了眨眼睛,却仍是活动不了身体。
整个世界像是突然清晰,他的五感第一次接触到这个完整的世界,这对他来说是一种新奇的体验。淡淡的香味传来,他有些贪婪地深吸一口气,然后细细回味。他还想着要去看去听春雷炸响,细雨阵阵,去看那绿竹新笋破土而出,花开草长,看太阳升起,晴空万里,他隐约知道那些东西,却没见过。
但他现在只能干瞪着眼看着上方,这里应该是一座大殿,金碧辉煌得有些晃眼,顶上的横梁巨大而又结实,上面涂了金漆还雕了些精细的花纹。姜鸣看了一会儿就觉得这些也是无聊透顶的东西,既不会动也不会说话,要命的是他的脑袋还动不了所以只能看着屋顶发呆。
他也曾努力地想要把视线移到别处看看,没成功,看来只能动动脑子了。用手拧一下脑袋?姜鸣沉思片刻认为不行,他手还抬不起来,正左右为难。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红光从身边闪过,伴随着一个少女的大呼小叫。
“陆拙言,你把姑奶奶我骗到这里来就是来看你杀夸父的啊!”声音的主人显得有点恼怒。
姜鸣知道这是在跟他说话,对于话的内容他表示不太理解,只是声音实在好听,唯一不满的是她把自己名字叫错了。
他眼睛眨了眨,想要看看声音的来源,一道身影突然出现在他眼前,姜鸣差点被吓一跳。当他看见来人时,大脑仿佛又停转了片刻。一时之间诸如什么面如敷雪,唇若涂朱,明眸皓齿,巧笑嫣然(怒笑)之类的词语浮上心头,又有小姐姐恰个微之类莫名其妙之语不一而足。什么乱七八糟的,他只觉得脑袋有些乱,大概是陆拙言遗留的记忆在影响他。
少女应该是认识他的,姜鸣眨了眨眼睛,欲言又止。真不是腼腆,实在是他这人不太会说话。
“风紧扯呼啊,你还躺地上干甚么?”一身红衣的少女,急得差不多要上来踢一脚,又好像看姜鸣这寒碜样子不好下脚的样子,“我这是倒了几辈子血霉一大早还没醒利索就认识了你这家伙,陆大侠,你好威风啊,夸父氏的少君在都载山说杀就杀……我真笨,真的,看热闹就好了带个鬼的路啊,死定了死定了。”
姜鸣也不给啥反应,只能眨眼。
“陆先生,陆大侠,地上凉您起来回个话成么?”少女叉腰,余怒未消,瞪着无动于衷的姜鸣,有些无奈,“我们也不熟吧,才认识就这么坑我不地道吧。”
姜鸣眨了眨眼。
“给个反应啊,拼命眨眼干什么,眼睛有毛病去治啊,正好我现在有空我陪你去看大夫,立刻去,咱先起来成么?”少女扯着姜鸣的衣襟,“你可不能留在这里啊,你死猪不怕开水烫,可要是把姑奶奶我连累了就麻烦了,两族交战死好多人的你知不知道。”
少女语气严肃,姜鸣无动于衷。
“好,你狠,”少女咬牙切齿继而冷笑,“那就别怪我辣手摧花了,死人嘴巴最紧了,你说是不是?”
姜鸣虽然不太懂,但也觉得“辣手摧花”这词大概不是这么用的,现在也给不出什么建议,只好眼神示意反对一下。
少女吸了口冷气:“嘶……够硬气,我倒霉行了吧。”
少女站直了腰,踢了姜鸣一脚,然后痛呼一声,蹲下来揉了揉脚,突然眼泪汪汪。姜鸣自己倒不感觉如何,不过看效果,这一脚力度不小。
少女狠狠瞪了一眼姜鸣,对上姜鸣清澈的眼神,瞪着瞪着就破涕为笑。姜鸣有些莫名其妙,觉得她心情转变得没头没脑。
“算了,本姑娘心地好,今天大发慈悲救你一救。看你一动不动是不是受伤了,不轻吧,要不要我背你逃出去?”
姜鸣看着少女如雨后清荷一般的笑容,呆了呆,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少女把姜鸣拉起来,动作生硬地把他背起。稍沉。
姜鸣这才有机会看清周边大致环境。这座大殿很是高大,方圆纵横好多好多丈,一座高大的椅子坐落在大殿一端,正与大门相对。
椅子上坐着一个高大的少年,被一柄大剑穿胸而过,死死钉在靠背上。少年眼神空洞,生机全无,只是正好脸朝着姜鸣,像是在看着他。两人仿佛对视,相顾无言。
姜鸣脑袋“嗡”的一下,少年的音容笑貌突然出现在脑海,这个人他好像认识。印象中这个温良恭谦的少年,与陆拙言应该是朋友,少女说的“夸父氏少君”就是他么?
他死了吗?可是,死又是什么意思?
我……杀了他?姜鸣一时思绪混乱。
“你欠我的哦,你要记着,我爹说人情最大,要还的,等以后我叫你办些什么事的时候,你不许推推拖拖婆婆妈妈……算上带路,你欠我两回了,我很难做的知不知道。”少女背着姜鸣艰难迈步,自顾自说道,“放心啦,不会叫你上刀山下火海去送死的,不过在我满意之前,你可别想着跑。”
少女嘀嘀咕咕,突然觉得后颈被浸湿:“哇,你不是在流口水吧,好恶心。”
姜鸣仍然一言不发,少女哇哇叫了两声,又安静下来,小心道:“你在哭吗,男子汉大丈夫的,不至于吧,我还想哭呢……你好了没,我们要跑路的,可别到时候又给整出什么岔子来?”
姜鸣闭上眼睛点点头,也奇怪自己为什么控制不住眼泪,脑袋靠着少女,脸颊碰上了她的头发,有些痒,鼻子还嗅到些微香,心情忽然好了些。
少女仍是小声自言自语。她总是话多,但他觉得很好。
“等一下……稍微换个样子,不然一出去就叫人认出来可不好。”少女背着姜鸣,走到大门后面,刚要推门,又狡黠一笑。
红光消退,一缕青光萦绕少女周身,忽而青光大涨,裹住姜鸣向前飞遁。姜鸣只见眼前景物呼地倒退,他尽力看向前方,稍微适应了点。
他看见面前大门破开。门后是烈日高悬,晴空万里,少女化作一青色大鸟,背负少年,一声轻鸣上了云霄。
姜鸣低头看去,只见高山大川如画卷一般徐徐展开,绵延无际。天高海阔一入眼,姜鸣胸中突然有一股奇异的悸动,有点不吐不快的意思。
感觉身体稍微能动一点,于是他抬起头,吸气,喉咙鼓动发出声音。
声音开始很小,但他很快就适应了胸腔震动的感觉,第一次发出声音,稍微兴奋了一些,冲着天空长啸一声。
这一啸甚是豪迈,惊得走兽蛰伏,飞鸟出林。惊得高穹云散,大地息声。
也惊得那青鸟……一下没稳住,摔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