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言和阮清一起照顾洛惜。
睁开眼睛,洛惜看着他们就像见了穷凶极恶的强盗般,惊恐地尖叫,搬花瓶向他们砸去,手边所有能拿到的物件都被甩出去,歇斯底里地哭喊,看到简言的眼睛,好像看到了魔鬼一样,扯着嗓子喊:“哥哥,救我!救我!”
因为简言那双眼睛,跟那个人的很像,蓝色的,蓝得妖异。
洛惜只有睡着的时候安静些,每次醒来都要吵闹一番,屋内的器物索性都搬走了,只留下床,空荡荡的潇湘馆内,夏炎帐暖,只要白天开着门,斑竹林的风就能吹进来,打开窗户,那片竹林绿得很刺眼。
“今天闷热得很,云也是热的。怕是有一场午后雨。”阮清站在门口,看着密布的乌云。
花谷东面的天边,黑云一阵一阵地压来,偶尔看到云隙里遗漏的闪电,还听不到声音。
“嗯,这屋子现在已经很破旧了,昨天惜儿拨琵琶,胡发了几声颤音,房顶的瓦飞了些,怕是要漏水。”
洛惜像婴儿一样躺在床上,紧紧地裹住凉被,也不觉得热,怀里还死死地抱着紫青琵琶。
紫青琵琶本有灵性,外人拨它不动,主人失了心智,它也跟着胡闹。
“清儿,我们去找些材料,把房顶补补吧,让惜儿再睡会儿。”
潇湘馆的侍女都被简言遣走了,只有三人一起生活。简言每晚和洛惜同睡,阮清在客房。
也不知道,怎么就到了今天这个局面。简言不敢问阮清的心情如何,倒是阮清坦然一笑:“言哥哥,你不必在意我,我没事,你好好照顾她。”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那个刁蛮的大小姐已经变了一个人。
不过,如今的我们,也都不是从前的样子了。
很久很久没有这样享受三人的时光,如今也无牵无挂,只有三个人了,要是能这样疯疯癫癫地相伴到老,或许是件好事。
于是潇湘馆又只有洛惜一个人,简言和阮清刚走不久,暴雨就来,迅猛得像大军侵略,来不及看黄昏就天黑了。
这是今年第一场这样激烈的暴风雨,雷声大作,风没命地吹,百鬼花谷一时间陷入了黑暗,成海的竹枝被风折断,此起彼伏的爆裂声不绝于耳,谷底的曼珠沙华终于被淹没了,和小潭连在一起,盛着潭水,岸边的野蔷薇沉在水中,映在黑暗里,还是红得妖艳。
响雷一个接着一个,闪电像巨蟒在花谷的上空驰骋,以一种傲视天下的姿态肆虐着。成百上千的蜻蜓来不及找到栖息地,便死在雨里,乘着风和大片大片的花瓣,飘荡、旋转、沉浮。就像竹叶青那样的茶,洛惜想,那些蜻蜓就像竹叶青。
屋子里闷得让人窒息,洛惜忍不住脱了外衣,跑向雨中。
真凉快,只剩亵衣的洛惜全身被打湿,头发乱糟糟地贴在脸上、背上、胸前。小院的屋檐下也淌着雨水,顺着排水口,欢快地流进谷底小潭。谷底的花,该是都被淹没了吧,雨水再把花种和草籽带到花谷的每个角落,来年又是百花争奇,又是红艳连天。
洛惜好像听到有箫声,很欢快的箫声,他的耳边传来那熟悉的旋律,心里也跟着欢快起来。这个时候很快乐,雨声、箫声、笑声、花枝断裂的声音、闪电声、雷声,还有雨打芭蕉的声音,妙不可言的乐曲。
洛惜想跳舞,想舞剑,可是潇湘馆所有的利器都被简言收走了,除了琵琶。
洛惜在地上拾起一根花枝,长度刚好和剑差不多,上面还坠了两朵蔷薇,碎了一半,还有一半顽强地挂在枝上。
“剑已出鞘,剑寒光冷,第一式,乱红飞嫣。
阮惜举剑,好似樱花拂罗衣,衣袂飘摇。
第二式,江花胜火。阮惜登檐而上,好似飞燕,轻盈落地,长袖转回鸾。
第三式,紫薇花残。阮惜俯身,剑身划破空气,腕弱复低举……”
脑海中突然闪过好像很久以前的情景。不知那舞剑的是谁,那看剑的又是谁。心底有一种莫名的悲伤涌出来,尽管全身都是雨水,亵衣被淋透了。嘴角舔一舔,咸咸的。不知道怎么,洛惜舞着舞着,便止不住眼泪,尽管睁大眼睛,本能地想要收回去,却还是泪流成河了。
“惜儿,你没有拒绝的余地,你答应也好,不答应也罢,下月十五,你就是我的人了,在这之前我仍然不会碰你。今天十七,还有一个月,本座给你一个月的自由,出谷也可以。不过,还有一件事,从今天起,你叫洛惜。”
“惜儿,看着我。”
“你敢喝酒?!”洛风怒视着他。
洛鸢拔出手里的婴乾剑,温柔地看着洛璃妃。
“璃妃,哥哥给你舞一曲如何,你为我伴乐。”
头好痛,那个有血蓝眼睛的人,一直在吵他,他是谁?他是谁?!
洛惜又喊叫起来,可是雷声太大,没有人听得到,偌大的庭院,就只有她一个人,一个人在这暴雨里,很冷,很恐惧。
洛惜昏睡在暴风雨里,想象自己随着风和雨一起漂浮、盘旋、沦陷。
洛惜梦到自己到了一个很温暖的地方,好像是樱花开的四月,她正坐在樱花树上,可是被简言拿走了梯子,她惊慌地抱着樱花树干,喊着“言哥哥”,阮清在树下,陪着简言一起笑她。
那个梦里,樱花开得纷扬
轻淡的粉,轻淡的香,
轻淡的迷离
沉迷、奢华、破碎
倘若我是那只花灵
须得留下你的梦境才能开花
可我只见蓝色的花雨
你暗蓝色的重瞳
仿若花色……
洛风看着床上的人突然露出甜甜的笑容,像是看到什么奇光妙境一般。
洛惜突然喊了声“言哥哥”,那个笑容看起来非常幸福。
洛风的心一阵绞痛。
我怎么能祝你幸福,你的幸福里没有我。
洛风将洛惜的湿衣退去,换上了一件被他锁在柜子里的紫衣。这满柜的紫衣,很久没有人动过。阮清入谷后穿的紫衣全是按这柜里的花样做的,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差别。
刚才他站在斑竹轩的院落,可以将潇湘馆的情景尽收眼底。洛惜在雨中歌唱,起舞,喊叫,他却一直不敢上前,等洛惜昏倒在雨水里,终于忍不住飞过去。
洛惜全身湿透,眼睛安静地闭着,表情并不痛苦,手上还握着那花枝,蔷薇仍然挂在枝头,雷声也住了,雨还在下,并不见小。拨开她脸上的银丝,额头冰凉,手脚冰凉,洛风以最快的速度把她抱了回去。
用干爽的床单为她擦干身体,指腹划过脖颈,划过光洁的身体,最后停在腰侧。
凝神屏息,洛风为她穿上衣服。
“嗖”的一声,窗外飞进一支樱花镖,从洛风脑后擦过,划破空气,荡起几根黑发,洛风眼神一凛,听声辩位,反手迅速接住。
晴儿已经进屋:“谷主,是简言。”
“让他们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