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惜和晴儿被带到了望月峰中心的离湖,上有亭台三两座,中间那座正是秦云飞平时喝酒的地方。上有牌匾,读曰:筠亭。
秦云飞说这是以他姑姑的名字命名的湖,姑姑出嫁后,这里就成了秦云飞的专属地,本来清幽的亭子,被他打造成现在的奢侈模样,除了名字没变,其他的都已没有了陈旧的痕迹。
“师父说这名字挺好,不许我改。所以我就把其他的设置都改了个遍。”
“怎么说呢,现在这样也挺不错,看起来挺……”
“看起来挺有钱!”晴儿接过洛惜没说完的话。
小石头不禁狂笑,哈哈哈,终于有人敢站出来说实话了。少爷一直喜欢奢侈但看似低调的东西,他对奇珍异物的收藏欲望,已经成了一种怪癖了。
“砰!”又是一折扇。
“那么,我们就进去看看吧。”洛惜说。
亭子本身很宽敞,掀开珠帘,只见三位女子,分别在三张石桌旁,跪地而坐,矮矮的石桌刚好当做茶几,上面摆着精致的茶具。
“这三位是我们城主御用的茶艺师,来自不同的地方,都爱茶懂茶,被城主请来后,一直留在连云城。”小石头突然正经地介绍起来。
三名曼妙的女子向洛惜行点头礼,尽管秦云飞站在这里,她们也没有起身行礼,只叫了一声“城主”,仍是平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卑不亢。可见秦云飞对她们的礼遇。
懂茶泡茶的女子,并不一定很惊艳,但都让人觉得是美的。独坐茶几旁,眼里只有茶具茶叶,不管身后是西湖美景还是古树苍凉,不管天气是暖是寒或让人心浮气躁。坐在那里,一人一泡茶,就是整个人生,一个世界。
这茶叶从被装入茶则,再被喝进腹中,不管喝的人是什么心绪。这壶茶的人生就完了,可是喝的人还要继续生活,起身再回归现实。
洛惜不由得感慨:“人生不过茶一盏,一缕烟,乱香飞过,只取一品,世人品茗,茶盏相同,余香不同。”
再转身对着秦云飞,心是感激。
“有劳公子费心,世人只知洛惜爱音律,却不知我也爱茶,不管秦公子是从什么途径知道我这微不足道的爱好,还是要谢谢你,这一切的布置,甚得我心。”
晴儿觉得有些惊讶,伺候洛惜这几个月,只知道她会抚琴作画弹琵琶,对茶的爱好真没看出来,想来可能是因为百鬼花谷的茶一直都属上品,洛惜也不挑剔的缘故。
秦云飞笑笑,“洛惜不必多礼,怎么又叫秦公子,应该叫云飞啊。品茶吧。”
不得不佩服,秦云飞长年讨美人欢心的法子没有白练,总能投其所好,每每都能得手。不过这次对洛惜,更是花了十二分的用心和精力的。
三个女子,四个茶席。春夏秋冬四个主题,四泡茶。不同的茶代表不同的人生,在同一个时节可以品味到不同的茶韵。
第一泡是茉莉花茶,代表“春”,一进入亭子就闻到这股茉莉花香,其中夹杂着烘青毛茶的清幽。“花引茶香,相得益彰。”茶艺师用透明的茶具冲泡,沸水稍冷却便进行冲泡,从透明的茶具看得到茶叶在水里翻滚,好不热闹。
“公子,请喝茶。”女子嘴角微微一笑,伸右手行礼。
先扑鼻的就是那股花香,春天来时,喝一杯茉莉花茶,神清气爽,春困自消。
“姑娘,你的茶很漂亮。”茶如其人,同样的茶,不同的人泡出来会有不同的味道。比如一个生性温柔的女子,不管她是泡绿茶乌龙茶甚至普洱茶,可能喝起来都是软绵绵的,没有刚毅之气。
第二泡茶是竹叶青,代表“夏”,世人都喜欢竹叶青,却不容易泡好。
小石头不解地问:“少爷,为什么要泡竹叶青呢?你那里不是还有几两上好的龙井嘛?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小气。”
“不是我小气,是听闻洛惜在绿茶中独爱竹叶青。本少爷怎么可能在乎那点茶叶钱?”
“小姐,晴儿不懂,这绿茶品种如此多,西湖龙井、碧螺春、蒙顶甘露、径山茶、苍山雪绿……为何你独爱着平凡的竹叶青呢?”
洛惜笑笑,没有说话,一直看着茶艺师冲泡竹叶青,茶艺师用的是透明的广口茶杯,比盖碗还大,先是上投法浸润泡茶叶,再是“凤凰三点头”,悬壶高冲泡开的竹叶青。
洛惜这才悠悠地说:“你们看,那竹叶青在水里像不像湖里的浮萍?却又跟浮萍性子不同,等吸饱了水再一点点地坠下去,不甘心这么一辈子飘着,还是要决心给自己找一个归宿。”
众人没有说话,湖面的风吹进来,有些冷。
第三泡茶是正山小种,代表“冬”。小石头猛吸一吸鼻子,“少爷,这茶有股熏肉味儿,确切说应该是熏肉的松枝燃烧的味道。”
晴儿很不屑地看了小石头一眼,“这正山小种就名贵在这缕松烟香,只是凡夫俗子吃不来,这茶反而很少在市面上见到了。不过好茶就得配懂茶之人,不然就暴殄天物了。”
小石头很不服地冷哼一下,但又不知道怎么回绝。秦云飞和洛惜都忍俊不禁了。
第四套茶具摆在面前,却没有茶艺师,洛惜觉得奇怪:“云飞?”
“当然是要喝一杯洛惜你泡的茶啦,这凤凰单枞是东海宫的孤月送给我的,采自凤凰山上最老的母树,我可是嚷了好久他才给我带的。”
凤凰单枞?这是洛惜在樱剑山庄最常泡的茶,每年都有人送礼来,其中东海宫最喜欢送的就是凤凰单枞。凤凰山濒临东海,茶树就长在高一千米以上的山顶上,云雾缭绕,吸进岩石山气,泡出的茶有一种很特殊的岩韵。
正因为青茶有“活、甘、清、香”,妙不可言的“岩韵”,所以蜚声四海,誉满九州,古往今来的人们都如痴如醉,一爱不得自拔。秋天正适合喝青茶了。
“不知公子是用盖碗,还是紫砂壶?”泡茉莉花茶的女子问。
“紫砂壶,不知道可有养过的紫砂壶?”
秦云飞得意起来。“我这里的紫砂壶都是养过五年以上的,紫砂的纯度绝对不是市面上的俗物能比。”
那是一把供春壶,壶面都是油亮光泽,看得出被保养得很好,揭开壶盖,一股醇香侵入鼻,那是长年累积下来的香气,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一点点地渗进紫砂壶。
曾经,洛惜总是一个人把着紫砂壶,一泡接着一泡,泡完七泡,仍有余香。每一泡她只喝一口,剩下的茶水就拿来养壶。
一个人泡茶给自己喝,在别人眼里是很孤单的事,可是泡茶的人不这样想,有茶有水,还有茶宠,就不会孤独。
樱花开了又谢,那套茶具却一直没有收起。
洛惜说他喜欢紫砂壶,从一而终,一生只认一泡茶。
可是简言说,这也说明紫砂壶适应不了环境,泡了铁观音就不能再泡普洱,否则这把壶就坏了,一辈子都被埋在角落里。所以世人更喜欢用盖碗,因为它更懂得变通,懂得处事的道理,左右逢源,不会被抛弃。
可是洛惜还是喜欢紫砂壶,因为它一旦认定自己爱的那泡茶,只会越来越爱它,越来越光滑明亮。即使主人久了没有动它,被放在角落里,等到主人再掀开壶盖时,还是醇香的。
“洛惜小姐,赶紧泡泡让我们尝尝吧。”小石头不懂泡茶的意境,总是慌慌张张,一咕噜喝下去,只当解渴了。
洛惜拿着那把紫砂壶正准备坐下。突然从亭子的对岸传来古筝的一声低沉,一调既出,即可飘过离湖向筠亭飞来,似细雨打芭蕉,一声接着一声,传入众人的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