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红的世界,孙耀站在尸山血海中,看着战神般的父亲和大胡子以及一众骑兵在拼命,在厮杀。战马横行,刀光剑影中,父亲砍下了对方一个又一个人头,终于,大胡子的马刀砍在父亲的身上,父亲坠下马来。孙耀急得大哭大叫,他拾起地上的马刀,拼命的在大胡子的身上胡乱的砍杀,对大胡子却没有一点伤害,反而惹得大胡子和身边的人哈哈大笑,他红着眼纵上大胡子的身上,张开大口狠狠地咬了下去。牙关骤然咬合间,一股微痛传来,孙耀一个激灵,顿时睁开了眼睛。
“呼...呼...”
只是一个梦,孙耀来不及擦拭额头上的汗水,喘着粗气,一个骨碌翻身起来,让他心安的是,父母还在身边,他看到父亲赤裸着遍布伤疤的上身,胸前紧紧地缠绕着血迹斑斑的粗布条,呼吸急促而沉重,面目痛苦的沉睡在自己身边。而母亲,则红着眼睛,守在两人的身边,一声不吭的制作着草药。
孙耀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父亲,再也忍不住眼泪,趴在父亲身上哇哇大哭起来。
要说这个世间什么东西传染的最快,那就非情绪莫属了,兴奋、恐惧、不安......悲伤同样列数其中。在场的大多数人从未有过此种境遇,不多时之前,大家还在困苦的生活中互相勉励,一家人同睡在一个屋檐下,而不过转眼一眠,马刀一挥,有的人失去了孩子,有的人则失去了父母。
慢慢的,哭泣的人越来越多,声音也越来越大。
孙耀抬起头,沾满血污的袖子胡乱的在脸上抹了一下,泪眼婆娑的看了看周围,原本百十来口的乡亲只剩下四五十人,浑身沾满血污,三五成堆的靠在树下,悲悲戚戚的哭成一堆。偶尔一人抬起头来擦拭眼泪,面目中露出的却是尚未消失的惊恐。最后,他把目光落在了自己母亲的身上。
自从孙耀醒来,就发现母亲一直在制作着草药,此时,她一声不吭的在咀嚼着什么,不过从她的表情看来,嘴里东西的味道,似乎并不美丽。
看到孩子盯着自己,母亲的脸上露出一丝宽慰的笑容,她宠溺的揉了揉孙耀的头,随后,她小心翼翼的托起丈夫的头颈,将嘴里的草药全部渡到了丈夫的嘴里。看到丈夫喉头的动作,她才长舒一口气。
“娘,我爹怎么了?”
“受伤了”母亲语气云淡风轻,手下活计却不停下,只见她从裙摆上扯下两块粗布,将做好的两堆草药分别装好,仔细的绑在孙耀的腰带上,又反复确认了牢固程度,才抬起头望着孙耀,温柔的说道“耀儿,你长大了,也是一个男子汉了。记住了,左边的是外敷在伤口的草药,右边的是内服的草药,你爹没醒之前,你要嚼碎了喂给他,就像我刚才一样,懂吗?”
孙耀望着母亲慈爱的目光,懵懂的点了点头,可随后眼珠一转,孙耀突然明白了过来,眼泪滚滚而下,抽泣着问道“娘,为什么不是你来做这些?你要去做什么?”
母亲笑了笑,她深情的望着躺在地下的丈夫,幽幽的说“我要让你们活下去。”
“不是,你骗我,你要去一个人拼命,要一个人去引开那些畜生,对不对?”孙耀红着眼睛,歇斯底里的冲母亲喊道。
母亲伸出手揽过孙耀,轻拍着他因过度激动而颤抖的身躯,舒展开他用力紧攥的拳头,望着那因用力过度而被指甲刺破的手掌,眼泪不受控制的滑落下来,流过那绝美的脸庞,滴落在孙耀的脸上。
感受着母亲眼泪的温度,孙耀知道了,母亲的这个决定,怕是无法更改了。他无力的跪倒在母亲的脚下,一边抽泣,一边哀求。
“我不要,我不要你去。你跟我们一起走,好不好,娘。”
看到哭成泪人的孩子,母亲的心乱极了。她知道,虽然孙启拼着受伤为大家争取了一些时间,但那是远远不够的,她也很清楚,自己这一去,怕是起不到多大作用,但哪怕是有很小的几率能让他们活下去,她也愿意去试一试,哪怕失败了...
“就算今天咱们一家要死在这里,我也要死在你们的前头!”
想到这儿,母亲狠狠地推开了孙耀。孙耀本来就已经身形不稳,又未曾防备。被母亲这大力的一推,顿时脚下虚浮,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再看他的母亲,眼泪已经不在,取而代之的是决然的眼神,她猛然拔出插在地上的马刀,大步走到孙耀身边,将刀柄塞到孙耀的手中,喝道“别哭了,站起来。”
看到孙耀缓慢的起身,踉跄的身形以及随时都能自手中滑落的马刀。母亲的眼中闪过一丝心痛,她拾起丈夫手中的马刀,转过身子,坚定地说道“带你爹和乡亲们走!”话毕,她强忍着回头再看一眼的冲动,大踏步的飞奔而去。
孙耀看着母亲离开,只觉得一股气在胸中激荡,他停止了抽泣,稳住自己的身躯不再晃动,刀柄也被紧紧地握在了手里。他解下腰间的草药,转过头看着依然昏迷的父亲,嘴角竟然露出了一丝笑容,对着孙启轻轻的说道“爹,如果有来世,我一定好好学你教的那些东西,再不惹你生气了。”话毕,转头朝着母亲离去的方向追去,一边追,一边喊道“娘,你说得对,我是男子汉!我和你一起去,我保护你。”
孙耀这一追,大出其母预料,她顿住身形,看着孙耀提着马刀,亢奋的奔向自己,那一脸的笑,却惹得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随即将手中的马刀一扔,快速的跑向自己的孩子,紧拥着孙耀,自豪的说道“我就知道,咱们江东孙家,从来不出孬种。”
正在这时,只听“哇”的一声,躺在地上的孙启仰面喷出了一口热血。鲜红的血液其中夹杂着大小不一的血块洒落在孙启的胸前,随着这一口热血的喷出,孙启一直拧着的眉头舒展开了很多,短促的呼吸也变得悠长起来。
母子二人见状急忙跑到孙启身边,只见孙启调整了两下呼吸,便迫不及待的睁开了眼睛,见到母子二人都在身边,急忙拉住两人的手,微微摇了摇头,用虚弱但清晰可闻的声音说道“你俩谁都不许去,起不到任何作用。”
母子二人一边清理孙启喷出的鲜血,一边急忙点头。感受着丈夫手掌的温度,妻子的眼泪重新占据了眼眶。
孙启满脸爱怜的看着妻子,微微一笑说道“阿岚,说得好,咱们江东孙家从不出孬种!我没事的。这口血吐出来,胸中的憋闷已经好多了。别担心,我自十五岁跟随祖父上阵,身上的伤没有一百也有五十,又有哪一次是要了我的命的?”
阿岚,也就是孙耀的母亲只是一边嗯嗯的答应着,一边点头,哽咽着竟说不出话来。
随后,在孙启的示意下,母子二人合力扶着孙启靠在树根边。
孙启望着周围乡亲们投来的目光,或关切,或木讷。悲伤地自言自语道“只有这些人逃出来了么?”随后,他望着妻子,问道“我们逃出了多远?”
“大概十余里。”
“还远远不够,虽然树林阻挡了骑兵,马进不来。但是士兵的脚力也远高于我们,我们不能长时间的休息。”
“可你......”
“爹,我是男子汉,我保护你们。”孙耀提着马刀站起来,稚嫩的脸庞上挂着与其年龄极度不符的正经。
“儿子,你刚才讲的话还算数吗?”
“啊?”孙耀一愣
“以后好好学我教给你的东西,不偷懒,不惹我生气”
“额...”
“还有,你的刀拿反了,男子汉”孙启一边故作揶揄的说着话,一边从孙耀的手中夺过马刀,眼中满含欣慰的神色。
孙启看着孙耀尴尬的样子,开心的笑了笑,而后严肃的对身边的妻子说道“这些骑兵不简单,他们有一套独特的战阵,三人一组,两守一攻。以他们的人手,即便咱俩联手,也是只可逃不能胜,我是拼着以伤换命,后背挨了那个骑兵统领一棍,才借力逃出阵来,所以,切记不可硬拼。要想逃出生天,还要利用天时地利。”说到这里,孙启环视了一下四周的环境,参天的大树一棵挨着一棵,树间毫无规律的缝隙有大有小。遍地的落叶不算厚实,却也看不到裸露的土地,孙启饶有深意的看着爱妻,轻轻地说道“阿岚,还记得十年前吗?一样的秋天,一样的树林?”
阿岚陡然一个激灵,望着丈夫的眼神亮了一下,仿佛被丈夫一语点醒,随即接过丈夫手里的马刀,轻轻地冲丈夫点了点头,急匆匆的起身拉着孙耀飞奔而去。
孙启望着远去的二人,眼底突然涌出了深深地悲伤,眼神也渐渐迷离,朦朦胧胧中,夜幕下的月光,仿佛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光幕,历历往事犹如电影片段般闪现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