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梧给赵言逍把了脉,皱着眉,情况不是很好,又去看了他的眼睛,花枚站在旁边什么都不敢问,还是杨典见许梧站起来才开口:“师哥他怎么样了?”
许梧抱着手臂走到桌前说:“奇怪。”
杨典见不得别人说话这么不清不楚的,直接扯着她,粗鲁地说:“你不要装腔作势的,就说还能不能好了。”
花枚倒是习惯了他这副样子,只是没想到他对别的姑娘也这样,走去把他的手打下来,说:“你对人家小姑娘温柔点啊。”
杨典轻啧一声放了手,许梧还有点遗憾,对花枚笑着说:“姐姐,你不用管,我挺喜欢他这样的。”
花枚不知道喜欢可以这么轻易说出口,一时间有点儿愣,偏头看了杨典一眼,杨典也瞪大了眼,过去又扯着许梧说:“我不是告诉过你了不要这么说。”
又转头跟花枚解释:“她胡说的,你别信。”
花枚看到他耳根后面可疑地红了一块,“哦”了一声。
许梧这才道:“床上那位哥哥气息很弱,而且身体的大部分都已经不堪重负了,这要放在普通人身上,恐怕早就没命了。”
花枚听了觉得难受,杨典皱了皱眉,又听许梧继续道:“不过,奇怪的是,他的胃部却很好,一点都没损伤,也就是靠胃部撑着,所以才能挺到现在。”
胃部,是跟黑暗力量密切相关的一个地方。但是赵言逍的墓穴毁了,按理说胃部早就破坏了,为什么她却说胃部是最好的地方?花枚和杨典对视一眼,都知道对方想到了同样的事情。
花枚问:“为什么胃部会很好?”
许梧皱着眉摇头说:“不知道,好像有东西保护着那个地方。他以前有没有吃过什么丹药?”
花枚和杨典都摇头,赵言逍会吃什么丹药?谁会给他吃这么好的丹药?
“这样吧,我先给他开几副药服着,”许梧从旁边随便拿了张纸,又从衣服里摸出一支笔,“三个月之后若是没有效果,就没办法了。”
花枚让杨典送许梧出门,自己去药房抓药,虽然不知道管不管用,但是总有一线生机,比这样每天看着他干着急要好些。
两个月后,花枚照常给他端药去喂,习惯了每天看到他了无生气的样子,进门前也不再期待他会睁眼,她也很少会再憋不住情绪,甚至偶尔还会和杨典出去找找张前的下落。
花枚把他的身子抬起来靠着墙,然后一小勺一小勺地把药拿到嘴前吹了吹,再喂给他,蓦然间,她竟觉得赵言逍嘴角动了一下,花枚一下子把药水洒在了他身上,她僵在那个姿势,呼吸都急促了几分,但是再看过去,还是那副没什么变化的面孔。
也许是自己看错了,花枚压住心中的苦涩,再次端起药汤来喂,之后关上门下楼去了。
花枚坐在桌子前出神,离许梧说的三个月期限也只剩了一个月,他到底为什么还不醒?
杨典走过来拍了她一下,把扫把递给她,说:“去扫地,我去给师哥换身衣服。”
花枚拉过扫帚来,“哦”了一声。
砰一声,楼上一声巨响,花枚正想问怎么了,就见杨典扯着嗓门大喊:“师哥醒了!枚小仅你快上来!”
感觉自己突然耳鸣了,花枚呆呆地站在原地,反应过来立马扔了扫把,晕晕乎乎地跑上楼去。
站在门口停了下来,杨典过来拉她:“我一进来就看见师哥睁着眼,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你早上来喂药没发现吗?”
“我……”花枚缓缓地走过去,赵言逍朝这边偏过头来,随着他的动作,花枚心里像是一朵已经凋零的花再次盛开来。
“你……”花枚呼吸都轻了又轻,生怕一不小心他就闭上了眼,紧捏着被风吹动的裙带,她看着赵言逍起伏的胸膛,心里也跟着荡漾,“你睡醒了啊。”
赵言逍微微点了点头,他想抬手去拉花枚,可是周身都动不了,五脏六腑像是拼接起来的碎块,每动一下都会像被千万只虫子咬了一下那么难受。
抬不起来手,其它地方也都动不了,只能这么死气沉沉地躺在床上,他突然觉得很无力,最新的记忆还是在赵端墓穴的时候,现在却躺在这家小店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活着,也不知道花枚一路上吃了多少苦才把他带到这里。
杨典最初那阵激动过去后,现在也平复了情绪,走过来对花枚说:“我去找许梧来看一下,你先照顾着师哥。”
“我……我也去吧,让他好好休息一下。”花枚转身对他说话时,嘴角虽然是笑着的,可是眼角却带了不易察觉的晶莹。
杨典明白,对她点点头,紧绷了这么几个月的神经终于可以松弛下来,那些悉心照料中满怀的期待也没有落空,一时半会儿谁都缓不过来。
花枚和杨典去了许梧家,许梧正在抄医书,一听他们说赵言逍醒了,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跟他们去看。
把了脉,许梧没避开赵言逍,直接在房里对花枚说:“醒了就行,只是身子还是很虚,需要好好补补,我再另外开副药,至于什么时候能起得来,就看他自己的身体素质了。”
花枚跟她道过谢,就出门去买了些鸡鸭鱼肉,回来就在厨房里胡乱捣鼓,杨典帮她打下手。
以前他一个人颠沛流离时,自己没能陪在他身边,再遇见时说过从今以后要保护好他,她不会食言,这次她能做到,也一定会做到。
大鱼大肉吃了十多天,赵言逍身子好了不少,虽然还是不能下床,却已经能勉强撑着身子坐起来了。
花枚和杨典轮流着给他送饭来,每天都会问他身体怎么样了,赵言逍总是说好多了,但是花枚看得出他精神还是不那么好,说话的时候一句话都要喘两口气,有时候故意逗他,他也不会笑。
他以前也很冷淡,但是偶尔也会对花枚笑一两下,现在的状态却明显颓废,无力,对于自己还能活过来也没有过欣喜,有时候花枚觉得他身体是醒着的,心却还在沉睡。
赵言逍明白自己现在的状况很不好,本来内脏就受了很大的损害,现在就几乎更是连一只蚂蚁都踩不死。
他知道花枚对他的感情,如果是多年前,他一定会好好和她在一起,保护她,深爱她。就算是重遇之后的那副状态,他也可以带她躲进红岱山里,种点小菜,过上恬静的生活。
然而现在,他都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几年。赵言逍皱眉深吸了口气,握紧拳头。重重砸了一下床板,心如刀绞。
花枚刚好来给他送饭,听见这一声响,立刻推开门冲到床边。看他没什么事,将盘子放在了桌子上,才问:“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赵言逍鼻子有点酸,这么好的姑娘,找什么样的公子找不着,怎么能折在他身上?他摇摇头,偏向一边,说:“我没事,你出去吧。”
花枚愣了一下,他在赶她走?
没多想,走过去将他扶起来,说:“心情不好吗?先吃饭吧,吃了就好很多。”
赵言逍撑着手掌坐起来,又将她的手撇下去。花枚顿时就不笑了,他现在的情绪明显不对,平常没这么排斥人的。
花枚看着他,他的头发零星散落几根在眉前,嘴唇很白,看上去就像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
花枚想伸手帮他把头发別到耳后,伸到半路又被他打下。只听他说:“你别这样对我。”
花枚想问,我怎么对你了?难道你不希望我对你好吗?鼻尖有些酸,他今天怎么脾气这么大。
赵言逍说:“我现在已经是废人了,什么都做不了,也保护不了你,你别跟着我了。”
花枚哭了,她又没有嫌弃他!要是能轻易喜欢上别人的话,自己还会等到今天吗?况且明知道他是对自己有感觉的。
赵言逍低着头,神色不明,话说出口的瞬间他自己都受不了。
两人长久地没动,安静待了片刻,花枚突然凑过去亲了他。
赵言逍顿时脑子里什么想法都没了,嘴唇上温热的感觉还在,眼角瞧见女孩子白嫩的面庞还有闪动的睫毛。
花枚想说的话很多,却又不知道从哪儿说起,亲上去那刻自己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发生的,只知道这是她最想表达的东西。
那里冰冷的触感,还有因干燥而起的白皮刺在自己嘴上。她闭了眼,感受到他坚硬的胸膛,还有喷洒在脸上轻微的呼吸。
前后不过几秒,花枚起身,没看他,出去了。赵言逍觉得她眼角似乎红了,胸前的衣襟上有一枚小小的水渍。
之后的几天都是杨典来送饭的,他什么也没问,还是一如既往地对他好。赵言逍好几次开口想问花枚怎么样了,却总是又发觉自己连下床走路都很困难,问了也不能做什么。
但其实花枚每次都会看着杨典上楼,饭菜也都是亲手做的,每天都会问杨典他好点了没。
过了不久,他已经可以自己起床穿衣,中午的时候便下楼和他们一起吃饭。整个饭桌都很安静,花枚吃完就回去房间了,杨典去洗碗,拍了拍他的肩膀。
杨典知道花枚中午没吃饱,出去给她买了点吃的,上楼来看见赵言逍站在她门前,抱着手臂靠在栏杆上,眉目清冷,也许是大病初愈的原因,整个人都显得很沉静。许梧跟在他身后,看到赵言逍时也愣了片刻,之前见他一直都是躺在床上,如今突然站了起来,头发梳得整洁,浅色的衣衫高雅洁净,就算是病人,也让人觉得不敢打扰了他的清静时光。
杨典走过去,把手中的盘子递给他,对他说:“花枚好哄,跟她说两句好话就行了。”
赵言逍看到他身后跟的那个姑娘,他还记得是那天给他把脉那位,接过盘子道了谢。杨典和许梧走了之后,他才轻轻推开门进去。
花枚本来支着手坐在桌前,听见外面的谈话声便到床上去,赵言逍推门进来的时候,她一把拉过被子遮住了整个脑袋。
“杨典给你买的糕点,”赵言逍过去站在床边,看到她裹成一团,“起来吃点吧。”
花枚不理他,动也不动。赵言逍去扯她的被子,也被攥得紧紧的,他在床边坐下,就这样对被子里的花枚说:“我那天不是故意的。那时候刚醒来,发现自己动都动不了,就……我不想耽误你。”
花枚使劲撞了他一下,瓮声瓮气地说:“我又没有嫌弃你!”
赵言逍听到她说话,笑了一声,轻轻拉开被子,露出了她的脸,刚刚在被子里憋得潮红,他拿过一块糕点喂到她嘴里,说:“以后不会再那样了。”
花枚看了他一眼,嘴里嚼着东西,把头偏向一边。
没一会儿,她才问:“你看到放在你床头那封信了吗?”
“嗯?什么信?”
花枚立刻坐起来,“你还没看?”
赵言逍疑惑,从醒了到现在心里一直都被其他事挤占着,根本没什么闲心还去打理屋子,也就没发现什么信。
“写的什么啊?谁会给我写信。”
花枚懊恼地拍了一下脑门,忘记叫杨典告诉他了,于是匆匆忙忙地拉着他到房间,从枕头底下拿出那张有黄又绉的纸。
赵言逍坐在桌前接过来,低下头认真地看。
信是杨震师叔写的,里面说他并不是赵岩捡回来的,他有父母,是夏逍和得月。他知道得月,是与借闲人的三弟子,对于夏逍这个名字却没有什么印象。杨震说他父亲当年总是盗取富人的墓穴,将那些宝物送给穷人,得月认识他的时候,他正在被追杀,为了不将麻烦惹上山,得月便离开了师门,跟着夏逍四处躲藏,多年都没有消息。在与借闲人将云端交给赵岩的第三年,得月却将赵言逍送了来,让他好好保护这个孩子,不要告诉别人他与夏逍得月的关系,以免惹来杀身之祸。
赵言逍平静地读完,花枚站在一旁看他将信折起。
“过来。”赵言逍转头看花枚。
花枚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不知道他会觉得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开心,还是会难过,毕竟他的父母的确抛下了他,就算是迫不得已。
花枚踱步过去,赵言逍突然起身抱住了她,将她困在怀里,声音在头顶响起:“原来赵端说的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