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燕今天生日,没有人为她庆贺。为了给自己营造一个喜悦的心情,她为自己买了一盒蛋糕,并点上蜡烛,想用烛光驱散长久以来的狐独。然而恰恰相反,摇曳的烛光不仅没有驱散她的孤独,更使她回想起了每年的生日,陈明给她买的每一件礼物和甜蜜的祝福。泪水像虫子一样慢慢爬在她的脸上,这种长久感情的压抑使她到了近乎崩溃的边缘。她用力擦掉眼泪,来到电话旁,刚要伸手拿电话却又犹豫了,本能地缩回手。想找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不打电话:这样冲动会使自己失态的,他会瞧不起我的。我应该耐心地等待。相信他是爱我的,他爱我就是爱我的沉稳。
我如果失态了他会怎么看我……可这些理由却无法说服自己急需听到陈明的声音,需要陈明的感情是那样强烈。此刻理智已经说服不了已经压抑太久的情感。她从未体验过她对陈明有如此强烈的感情。如果说她年轻时对崔太安那狂热的爱使她付出了一切。找陈明这个军人做终身的伴侣,初衷也是为了寻找崔太安的影子。而此刻对陈明感情我原以为是一种需求,但我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地爱上了陈明。而且爱的是这么强烈。想到这里,她拿起了电话,拨通了她熟悉的号码,电话铃刚响一下便传来了陈明那特有的声音:“喂?”黎燕说不出话,只是轻轻地抽泣着。“黎燕?是你吗?黎燕?”陈明有些担心地问。
黎燕此刻像一个受了太久委屈的孩子终于见到可倾诉的亲人,想倾诉却说不出口,只能用眼泪诉尽委屈。
陈明紧张的声音变了腔:“黎燕,黎燕,你怎么了?”
黎燕终于停止住哭泣,恢复了语言功能:“我……我没事,陈明,今天是我的生日,我想你。真的,陈明,我从未像现在这样需要你,你为什么不给我来信?你让我等的好苦。”
“黎燕,我现在也同样度日如年。这种痛苦的心情我想更甚于你。因为我面临着选择。黎燕,从我们这么多年的夫妻感情上讲,我们可以说是相敬相爱的夫妻。对于我的父母你也是一个非常孝敬的媳妇。但从王黎的事一出现,我才发现涉及到原则上的大问题我们之间的思想差异是那么大。而且,在王黎的问题上你总是把我当成局外人。这深深地伤害了我,伤害了我对你的感情。如果夫妻之间最起码的信任都没有,我实在怀疑我们这桩婚姻存在的价值……”
“不……不……陈明,我不是故意的。陈明,你来……你来唐山吧,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不,不用了。有些事情正是因为你不是故意的,才更真实地表现出了你的为人。你虽然没有告诉我,但我已经想象得出你为王黎的事都做了些什么,因为王黎最后的判决结果已经说明了问题。所以,我们没必要……”
“不……不……陈明……”
“黎燕,在我回武汉以前,我一再提醒你,我不在乎你和王黎到底是什么关系,也不在乎他是一个已经犯罪的孩子。只要他能坦白交待自己的罪行,真诚悔改,无论判多少年我都可以和你一起等他出来。我甚至想放弃年迈的父母到唐山,和你一起担负起做父亲的责任。可你的所作所为太令我失望了。你不仅玩弄了法律,更重要的是你在玩弄法律的同时,失去了一个人应有的人格和良心。如果说王黎是由于年轻犯下了罪行可以原谅的话,那么你的所作所为是无法使我理解和接受的。黎燕,观念和思想上的差异,使我不得不考虑我们的婚姻是否还有必要维持下去,我们……”
“不……不陈明,我……我从来都没想到这种问题会发生在我们身上。我们……我们是有感情的。陈明,我求求你,你也知道我的性格,我从来没这样求过人,我求你别离开我。”黎燕已经泣不成声。
“黎燕,你不要这样,你冷静一点。我们也都是四十多岁的人了,这种话不是轻易或随便说说的,我是经过深思熟虑和痛苦的选择的。黎燕,电话里我们就谈这么多吧,这么远的长途是很贵的。关于我们的事我会把一切手续寄给你的。我想我们已经涉及不到财产的问题,因为我们所有的存款都已经给你寄过去了。”
“不,陈明,我不会离婚的。我想你,陈明……”
陈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含泪说道:“黎燕,按理说我不该在你生日的这天跟你说这些,可……可是这已是压抑了太久的话。对不起……”说到这里,急忙放下电话,他怕黎燕听出他哽咽的声音。他用力搓了一下脸,不想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
黎燕绝望、恐惧、声嘶力竭地对着话筒吼:“陈明——,不,不要哇——”
晚上吃完饭,王兰叠着晒干的衣服,孙凯看着电视。唤唤看着幼儿园发的书说:“妈妈,今天老师发的书里第一遍就是你教我的鹅、鹅、鹅。”
“不是第一遍,是第一篇。”王兰纠正着女儿。
“是第一篇。”
“对,老师上课了会说,同学们,请你们打开书,翻到第一页的第一篇。”王兰学着老师的口吻说着。
“对,妈妈,老师真的是这么说的。妈妈,小姨和老姨她们怎么总也没有来咱们家了?我想她们了。”
“小姨每天有很多的病人,她太忙了;老姨每天抄书、练书法,还要学习,准备考研究生呢。”
“妈妈,什么是研究生?”
“研究生就是大学毕业后觉得知识不够用了,所以还要学更多的知识和学问。”
“比我们老师还有知识、有学问吗?”
“你老姨和你们老师学的知识不一样。你们老师学的……”
“我看小红练书法都练邪了,还抄什么《红楼梦》?抄完了又有什么用?是国家给她立一等功啊,还是奖励她几万块钱?”
“你是不是认为只有喝酒、打牌才是最有用的?你自己不学无术不说,连最起码的欣赏能力都没有。有的人自己不学习,但非常懂得羡慕、欣赏那些好学上进的人,可你连最起码的欣赏都不懂,我真为你感到悲哀。”
“你少跟我说这个,你以后还是少在家给我看书。”
“跟你说话还不如对牛弹琴,对牛弹琴奶牛还会多产奶呢。”
“你看看咱们家的大衣柜,乱成什么样了?谁家跟咱们家似的?你高兴了收拾收拾屋子,不高兴屋里乱的跟被盗似的。你做饭全做省事的,人家谁家的媳妇跟你似的?每天回家没事整天抱着一本书看。”
“我首先要告诉你,你娶的是我,不是别人家的媳妇。第二,我也想把家里弄的井井有条,饭做的像烹饪大师那样色香味俱全,事业上能有一番成就。可时间呢?所以我现在就想,家里乱点没关系,隔个十天半个月来一次大扫除也不是不可以过;饭吃简单点儿没关系,只要不亏营养就行。如果把自己整天埋在琐碎的家务堆里,那是生命的浪费。因为今天该会的东西没有学会,时间永远都找不回来。第三,我跟你说过,这个家是我们两个人的。我们俩都有责任和义务管这个家。而不应该把家务全都推到我一个人的身上。如果你的追求比我更有价值,我可以牺牲我的追求做一个贤妻。
可你的追求不是打牌、就是喝酒,家里什么也不管。我凭什么把大好的时间都放在家务上?而且在你活动的人际圈儿里,我倒成了不通人情事理的人,你所做的一切却是那么理直气壮?我看书学习倒要提心吊胆怕你生气,受你的威胁。凭什么?所以根据你的表现,我不得不改变我的战术,为你生气不值得。第四,我相信自己通过努力能成就一番事业。我现在不仅想考学,将来我还要写书。平凡的家庭世上数不胜数,所以收拾不收拾屋子没人去管你,别人想笑话就让他笑话去。但真的创作出一部好的作品则是对人类的一大贡献,难道你不觉得吗?”王兰边叠衣服边说出这段激昂的话,这是她心里压抑太久心里话。
“你别自命不凡了,你以为你是谁?美国总统撒切尔夫人?”
“撒切尔夫人是英国首相,你整天看电视都看什么了?不知道就别瞎打比方,真替你上火。”王兰说完一个人不禁苦笑起来。
孙凯没看出王兰是在苦笑,反倒跟着愚昧地笑起来。王兰看了看他,只好无奈地摇了一下头拿着书到另一个房间去了。
齐齐在售票厅待了整整一夜,当她心身疲惫地坐下来闭上眼睛想休息片刻,忽然有一种奇特的感觉逼迫她睁开困乏的眼睛。她的眼睛放射出奇异的光彩,日夜盼望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她的眼前,可她的身体却像一尊雕塑一般僵硬地坐在座位上,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眼看着石磊肩上背着背包,两只手提着两个大皮箱从她身边走过去。当她看到石磊买完票向检票口走去时,她猛地反应过来,站起来飞速地跑到石磊的面前,这时的她已是满脸的泪。
“齐齐?”石磊站定,看着失魂落魄、脸色苍白的齐齐吓了他一跳,“你……你怎么了?”
齐齐终于“哇”的一声伏在石磊的肩上痛哭了起来。
“齐齐,你到底是怎么了?是不是刘文欺负你了?”石磊不禁为齐齐担心起来。
“石磊,我……我求求你,别走……”齐齐哭喊着跪在石磊面前。她这一举动引来了周围很多人的目光。
石磊赶忙把齐齐拉起来:“齐齐,你别孩子气了,这件事不是我自己可以决定的。我真的是为了我爸爸……”石磊说到这儿哽咽了。此刻他的感情是复杂的,他留恋这个生他养他的城市,对他来说这里的一草一木他都充满了感情。
“石磊,我在这里等了你一夜,我怕……我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齐齐,你冷静点。”石磊把齐齐从自己肩上扶起来,他感到齐齐浑身都在颤抖。
“石磊,也许我是自私的,只要你不走,只要你还在这个城市,只要我偶尔能看见你,能听到你的一些消息,就能支撑我活下去。否则,我活着没有丝毫的意义,你懂吗?”齐齐的话带着乞求和茫然。
“齐齐,你让我怎么说你才明白?既然命运安排我离开这里,那么我的后半生就不再属于这个城市。无论我怎么留恋它,终究也要离开。至于你对我的感情,从一开始就不会有结果,你应该明白。”
“石磊,从决定跟刘文结婚的那一刻起,我就有个计划,我一定找机会杀了他。不管结果会怎样,无论你到哪儿,你能来监狱看我吗?”
“齐齐?”石磊惊愕地看着齐齐,他被齐齐的真情深深感动,又为齐齐的处境担心,他激动地说:“齐齐,你千万不要干傻事啊,我不值得你这样,你这样,我走了心里会不安的。”
齐齐咬牙切齿地说:“我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自己。我不爱他,对他我只有恨。你能了解我和他在一起度日如年的感觉吗?”
“齐齐,你不爱他可以和他离婚,但你不能……那是要负法律责任、要坐牢的。齐齐,最后听我一句话好吗?尽管我不爱你,但我始终拿你当妹妹,即使是我走了,我也希望有个远方的妹妹过得好,你懂吗?”
这时传来了检票员的喊声:“检票了,检票了,车要到站了。”
齐齐深切地看着石磊,最后说:“石磊,保重!”说完转身飞跑而去。
石磊无奈地看着齐齐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片刻他也转身随入了检票的行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