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的古昌,白天干热难耐,风刮到人脸上都是烫的,中午到一两点的时间段里,在街上除了贩子们叫卖西瓜的高音喇叭声,几乎听不到啥响动,也看不到什么活物了,路过商店时,会看到树荫下的流浪狗伸着舌头肚皮一鼓一瘪的喘着气。可是这三面环山的地形让古昌的夏季傍晚凉风习习,再迟一些到九点十点可能还会有点冷,所以古昌人饭后压马路时都会带件外套,预防着凉。
陈兴瀚从外面回到家后,吃过饭后,一直在屋子里半躺着,坐南朝北的出租屋子里,夏天很舒服。虽然临近中考,但他似乎并不着急,床边的桌子上堆满了书本和试卷,他不想翻,他清楚的明白这个时候他看不进去任何东西了,该学的初一到初三他已经学完了,学饱了,学够了。他也能估摸到,他能考到一中,只是重点班和奥班他可能进不去,这本来就没多大希望,虽然这个时候的他才十五岁,但这件事他还是有些分寸的。
陈兴瀚正在想着这些的时候,他的父亲和哥哥回来了,他没有出去迎接,而是随手抽了一本桌子上的书,假么假事的看起来了。
“妈,陈兴瀚呢,哪里玩去了,这么迟了还不回来?”陈兴浩揭开门帘就问正在床上绣十字绣的李玉萍,“人呢,旁边屋里吗?”他父亲也跟着问。“我在呢,早就来了,来都好长时间了”,陈兴瀚大声喊叫着,语气像是在吵架,邻居石嫂子隔着窗子看着陈家,陈振海闻声去了另一件屋子里。
“瀚瀚,给,你的赵姑妈给你们弟兄两个一人一百块钱,让你加油复习,好好考,争取考到一中里,给我们长个脸”,陈振海边说边把一张崭新的没有一点折痕的百元大钞放在了书桌上,陈兴瀚起身看到了桌子上那张红红的钞票,他想到了很多东西,他想到了自己穿着旱冰鞋滑冰的样子,又想到了自己想吃一直没有吃过的三块钱的名牌雪糕,他忽然又置身于KTV灯光环绕的喝着啤酒,拿着话筒唱着正流行的《小苹果》……仿佛他已经经历过了这些一样,他现在只是在回想。“有没有信心,一中能不能考上,考不上也没有关系,命里有就能考上,命里木有就没办法啊,不要有压力,你该怎么就怎么”,他的胡思乱想被他父亲这些话拉回了现实,他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底气,突然间说:“能考上,一中肯定没有问题,一中重点班就说不定了,我能考上,放心好了。”陈兴瀚这番话说的掷地有声,仿佛他已经看到了结局,看到了他被录取的场面,他也着实令他父亲有点吃惊,感觉既自豪又担心,自豪的是他为儿子的自信,有底气而自豪骄傲,担心的是万一真的没有考上,陈家出个大学生就没有什么希望了。陈兴浩听到他这样说大话赶来嘲讽的说到:“如果等到张榜的时候,一中的榜上没有你的名字呢,是不是就丢人了?”“不丢人,丢了啥人了,全县城单单就他一个人考不上吗,你不要胡说,你都没有考到一中里,你也照样能高考。去,待在另一个屋子里,我和翰翰谝一谝”陈振海支开了老大,其实他这话也是不想给陈兴瀚太多压力。
陈兴瀚在他俩争吵的时候把那张一百元齐齐的对折好,放进了书包最里面的一个口袋。他下床去了母亲在的那间屋里,去看了看母亲绣的那个“家和万事兴”的十字绣,上面的“家”和“和”这两个字都已绣好,这两个字花了他母亲近两个星期时间,他算了算说:“妈,等你这个绣好了,绣完整了,我暑假都快结束了。”“嗯,差不多吧,我加紧些绣的话七月份过几天就好了”他母亲回答道,“等你考完了,暑假里这么长时间干啥去呢,不找个事情干一干吗?”“哦,对啊,暑假这么长时间不找个事情做做,也待急了”,陈兴瀚挠着后脑勺说着。
经过了这一个夜晚的思考,陈兴瀚在高考完的第二天早上又回到了六中,这一周会是他初中生活的最后一周,也是他迈入高中前的重要一周。虽然三轮复习都已结束,但每天各科还是会有做不完的试卷,他早已疲倦,但他也并不抵触,他每份试卷只做选择填空题,除了数学的应用大题,其他试卷的大题他都不做,他深知自己已经复习到饱和了,会的就会了,不会的现在也晚了,弄不懂了。这一周的每节课上老师也不怎么讲课了,除了数学课会讲讲,但也只讲半节课左右,基本都是自己看书复习,所以难免有些学生会浮躁,不专心,有睡觉的,有同桌头对头聊天闲谝的,也有一只手托着下巴发呆的……
到了这一周的最后一天,按惯例是不上课了,要拍毕业照了,同学之间互相拍照留念,互相填写同学录留念。初三复习了一年的书很多很多,要在这一天全部背回家是不可能的,和大多数同学一样,陈兴瀚是用这一周时间陆陆续续往家里背,直到这一天,他的桌子上只剩下他经常看的单词册子和数学公式册子了,就连书包都没有了。当然,也有一些同学是准备这一天一次性搬回家,要么是家长开车来接,要么是自己打的车子回去,这,是陈兴瀚很羡慕的“资产阶级”待遇。班里的这些“资产阶级”在这一天会拿着平时在学校是违禁品的手机,到处拍照,两个人拍,三个人拍,男生和男生拍,女生和女生拍,男女一起拍,一群人拍,这些“资产阶级”在这一早上要拍很多张照片,等到回家后发个QQ说说,配一段毕业感言,就算是对毕业的“留念”了。而这些,陈兴瀚一样都没有,他有的只是一个没有手机登录的QQ号,拍照的时候他要么是给人拍照的,要么就是一起拍照的,要么就是看着拍照的。他多么想自己也有一个智能手机,这样他也可以不尴尬的看着别人拍照,他也可以和想合照的人合照,他甚至可以去找老师合照,他肯定是想多了。
大概十点半左右,整个六中的初三年纪开始轮流拍毕业照了,他们班是八班,轮到的时候快十一点了,拍完了之后,陆续离校了,永远不回来了,无论之后结果如何,都不回来了。
只剩下了一个下午在家闲着,第二天他就要奔赴中考考场,经历他人生第一次转折点了。这个下午,陈兴瀚整理了一下午他这三年来的所有书,他把课本按照语数英理化生政史地一科一科的找出来,放到箱子里,推进床底下。然后又把所有的作业本,演过草的草稿本做过的试卷,还有等等的废纸都装进了一个盛过化肥的袋子里,满满的一袋,他连拖带拽的弄到了屋子前的墙根下。干完这些事都已经下午五点了,他母亲已经从外面买菜回来了,这个下午,他什么也没有学。
晚饭后,天还亮着,虽然太阳已经躲到了平顶山后面,但西边的天空被落日映着,橙红色的云彩一片儿一片儿的摆在天上,平顶山是黑绿色的。视线放眼东方,古昌县每年高考学子必定要去祈福的“状元山”也早已暗下来,山顶的望月塔和天际黄白色的圆月互相映衬,一明一暗,宛如一副画作。陈兴瀚在村子边的那条水泥路上缓步行走,微风撩起了他头顶的头发,也拂过他的脸面,柔软的、亲和的,像是一团棉花擦过。陈兴瀚一边沐浴着和风,一边做着广播体操里面的扩胸运动,他的手臂一张一合,和他的步调一致。他这么做还是因为第二天考试的缘故,他要尽快让紧绷的肌肉放松舒展,筋骨打开,气血通畅,最好能出一身汗,这样一来,他就能尽快入睡,不然这天晚上他定会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因为四年前他的哥哥陈兴浩在那天晚上就是这样,一直叹长气,翻过来调过去,倒腾到半夜安稳了。也就是因为这个他哥哥中考一塌糊涂,最后只能上了五中,这也许是他父母给亲戚朋友们的门面说辞吧,真正考试失利的原因还是主观性多一点吧,陈兴瀚也明白,他哥哥初中是混过来的,到底是没学到什么知识,考不上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晚上八点半,天完全黑了,陈兴瀚也就回去了,这时候的他已经出了一身汗,全身也舒展开来,没有那么紧张了。到家后,她洗了把脸,让她母亲擦了擦后背够不着擦的地方,然后他就脱了个精光,睡下了。
这一晚,他没做梦,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清晨。他母亲叫他时他已经把被子都叠好了。从这来看,陈兴瀚还是信心满满的,最起码精气神很足。
中考一门接着一门,一科接着一科的进行着,每天各学校门口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这样人山人海的“盛况”持续了两天半,中考也结束了。
陈兴瀚,他的初中也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