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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牡丹院的小麻子

墨玉拉上房门转身离去,永夜惊出一身冷汗。她怎么就没发现胖子是在装睡?暗自庆幸自己运气不是一般的好,青衣师父常年训练的呼吸大法不是一般的有效。

杨花如絮,仿佛一场轻雪纷纷扬扬。

安国京都沉浸在漫天的温柔之中,连最幽深的巷子里那棵歪脖子树也满枝头绽放着阳光的绿意,勃发出盎然生机。

暮春四月的清晨,牡丹院的老鸨打着哈欠出了房门。

院子里安安静静,一夜笙歌酒后,所有人都在睡觉。

妓院青楼的白天,本就是寻常人的黑夜。

墨玉公子今天也起得很早,竟没唤醒院子里的小厮,亲自动手泡了壶茶,坐在棋盘前独自下棋。

院门口的樱花树被风吹得懒散,时不时飘落粉红的花瓣。墨玉望了望肩头,手指拈起一瓣,托着瞧,风吹过,花瓣轻颤,却仿佛被吸在他指头上似的。片刻后,墨玉微微一笑,指尖花瓣飘荡出去。

他的目光跟着那抹粉红色打了几个转,眼见它要落进院内的水池中,突然一道白影掠过,挡住了他的视线。

“李执事。”墨玉迅速收回心思,轻唤了声。

李言年掀袍坐在他面前,看到那壶茶便想起了永夜。一个多月了,永夜下落不明。当初的计划是将他扣在陈国,让端王投鼠忌器,只要端王保持中立,太子天瑞便能顺利登基。毕竟占了太子的名分,李天佑想要登基除非造反。

端王手中握有京畿六卫,如今皇上病重,连宫中的羽林卫也交由端王掌管。这些兵只听李谷一人调遣,李天佑若无端王支持,仅凭佑亲王府的三百亲兵,如何能与拥有一千五百人的东宫左右卫率抗衡?

然而,永夜却失踪了!

李言年心里说不出的忧虑。裕嘉帝除了端王不见任何人,紫禁城戒备森严,不准任何人出入。虽然太子行动如常,也没有颁诏书废太子,但他还是担心。

游离谷与陈王交易的条件是裕嘉帝驾崩,陈国便发兵攻打散玉关。游离谷得到操控安国的权力,陈国能得到包括散玉关在内的五座城池。为保大局,端王肯定会发兵散玉关,一心攘外。

等陈军退去,京都之事也该尘埃落定了。

计划如此,唯一的变数却是永夜。

这个世界上,能牵制端王李谷的只有端王妃和永夜。只有把这两个人握在手中,端王才不会把京畿六卫和羽林卫交给李天佑。

想到此处,李言年眼中腾起怒火。他想不明白为何谷主要派程蝶衣与青衣人去陈国,如果换了别人,永夜能跑掉?如今连那二人都叛逃了。亏得自己飞鸽传书,将李永夜的真实身份告知山谷。

李言年眼间又浮现永夜的笑脸,她居然瞒过了他的眼睛。他不由自主想起了李二,跟了他整整二十年的李二也不告而别。

当年永夜问他为何不杀掉李二时,他居然还回答杀了忠心之人,再无人敢对他效忠。这世上,还有什么人是他能相信的呢?一张美丽的脸又浮上心头。他冷冷一笑,女人,谁知道她的心思?诚如揽翠,端王派她在自己身边卧底,还不是一样背叛了端王?

“李执事!”墨玉见李言年不说话、狠狠地盯着棋盘的模样禁不住轻皱了下眉。

李言年被他一言惊醒。李天祥远在秦河,罗将军才传来信息说军中一切如常。以裕嘉帝的情况,三皇子是赶不回京都的。唯今之计,只有杀了端王和李天佑,让天瑞登上皇位。陈军就算入了散玉关,安国也不是不能抵抗。

“公子,谷主有何安排?”李言年望着墨玉静如止水的面庞问道。

墨玉的双眸温润如玉,“游离谷已决定退出安国皇位之争。”

李言年呆住。

“谷主说了,你家的事情,游离谷不再插手。念在你多年忠心耿耿,鹰羽、虹衣和日光会在新皇登基前帮你。”

“为什么?”没有游离谷的支持,此仗胜算太小,裕嘉帝一纸诏书便可废了太子。李言年头上汗已沁出,谋划十来年,游离谷居然在这紧要关头要退出。

“难道,你要让游离谷为了你一己之私,全部葬送进去吗?”墨玉目光蓦然变得冰冷。“连李永夜是男是女都分不清楚,还想通过控制她掌握端王的权势?李言年,你多年前就犯下大错!”

老鸨望着空荡荡的院子又打了个哈欠去了厨房。

这是牡丹院唯一十二个时辰都有人做工的地方。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有客人来,牡丹院都能提供最上等的茶、最美味的小吃、最精致的菜品。这是牡丹院的规矩。

才转过回廊一角,见厨房的院子里盛糯米粉团的竹箕支开晒着,打杂的小厮小麻子人却躺在竹箕下睡觉。老鸨便叉着腰骂道:“老娘一大早就忙,臭小子你居然敢睡大觉?”挽了袖子便要去打小麻子。

那小麻子身形单薄,一张脸满布黄褐色麻点。听到老鸨骂声眼睛猛地睁开,机灵地从竹箕下爬出来,赔着笑脸躲在竹箕后道:“陈师父让小的看好这箕糯米粉子,怕鸟啄了吃了、蚂蚁爬了。妈妈辛苦,小的再也不敢了!”

说着赶紧端了凳子给老鸨坐,顺便把厨房里蒸好的点心、备好的茶水一一端过来。

见小麻子机灵,老鸨鼻子里哼了一声,嗅着食物的香气觉得饿了,不客气地一阵大嚼,瞧得小麻子直吞口水。

老鸨的目光从不远处墨玉公子的院落飘过,站起身来吩咐道:“昨晚炖了一晚的鸡汤好了便给墨玉公子送去。”

“小的记住了。”

老鸨瞧了眼厨房,见里外就小麻子一个人,脸上又堆开了花,“好好干,有前途!”

小麻子低头哈腰把她送走,眼中露出笑意。有前途?以自己的相貌与年纪是做不得红牌倌人的,当个龟公管事也算好前途?想了想,小麻子走进厨房盛了鸡汤装了食盒,拎着走向墨玉公子的小院。

快到院门之时,脚尖一点,竟使出了极高的轻功,像一片风吹起的杨絮飘上了墨玉院外的一棵樱花树。

小麻子笑了,墨玉公子未时之后笑脸迎客,未时之前却未必在补眠。

院子里墨玉公子正与一人对弈。

雪白的长袍锦衣,高贵的神情,虽到中年仍不失潇洒,不是李言年是谁?

难怪墨玉公子的院子会选在牡丹院最偏远的地方。这里与外面仅一墙之隔,来人不必从大门进出。

永夜从山谷回到京都,便寻了个机会易了容进了牡丹院成了厨房打杂的小厮小麻子。

牡丹院没有变化,游离谷就没有行动。

她不止一次地在树上观察墨玉公子,终于让她遇到墨玉早起接客的时候,这客人还是她的师父李言年。

“……不出十日……”

话语声随风飘来。十日?是指十日之内还是十日之后?青衣师父说的鹰羽、虹衣与日光又潜伏在何处?李言年又会做什么呢?种种疑问在脑中盘旋。永夜抬头眯缝着眼望天,阳光透过绿叶轻洒下来,这样舒服的春天转眼就要过去了。

“谁?”

永夜一惊,拎着食盒飘落在院门口,手正抚上门环欲敲,墨玉公子拉开了门。

“公子,给你炖的鸡汤。”永夜憨厚地笑着,递过了食盒。

墨玉脸上依然带着温柔的笑容,眼神中却充满狐疑,“一大早就嗅到了鸡汤的香味,有劳了。”说着接过了食盒。

永夜很正常地转身,脑后风声袭来,她不闪不避。

墨玉的手掌快碰到她的脑袋时又收了回来,目送着永夜悠然走回厨房,这才拎起食盒回到院子,“是送鸡汤的小厮。李执事,要不要喝一碗?”

李言年站起身摇了摇头,“多谢公子指点。”

“唉,你去吧。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谷里能为你做的也就这些了,听天由命吧。”

李言年黯然离开,那抹背影像水池里泡涨的花瓣,苍白没有生气。墨玉倒了碗鸡汤,吹了吹慢慢喝下,闭目想了想,放下汤碗起身出了院子。

永夜回到厨房院子的竹箕前,懒心无肠地挥动手中扇子,扇开飘落在竹箕上的杨絮。

墨玉出现在院子门口时看到的就是小麻子半眯着眼、打着哈欠似乎疲倦得想瞌睡的模样。他放轻脚步走近,猛地一掌击下。

永夜突然低头,细心拈起糯米粉子上沾着的一点儿杨絮扔掉,墨玉这一掌落了空,也松了力道,拍在她背上。

“啊!”永夜似吓了一跳,回头看见墨玉公子赶紧行礼,“公子什么时候来的?是还要鸡汤吗?”

墨玉瞧着她,微微一笑,“是啊,汤味道不错,想再喝一碗。”

永夜放下扇子,往厨房走,边走边说:“公子何必亲自来?唤人告诉小的一声便是。”

她熟练地从炉上锅中盛了汤装好,拎着食盒却没有递过去,殷勤地说:“小的给公子拎过去吧。”

墨玉也没拒绝,微笑道:“有劳了。”

“公子客气,小麻子长得丑,入不了各院公子的眼,只能待在厨房打杂。能为公子做事,是小麻子的福气。”永夜唠唠叨叨地提着食盒走在前面,背心空门大露,竟一点儿也不担心。

墨玉望着小麻子,不知为何心中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又说不上来是什么。

到了院子门口,墨玉接过食盒温和地笑了笑,“回去吧。”

永夜殷勤地说道:“公子有什么事吩咐一声就好。”行了一礼离开。

墨玉望着小麻子的背影出了会儿神,摇头觉得是自己多心了。难道自己的感觉出了问题?小麻子不是偷窥之人?如果是,就绝不会后背空门大露没有防备。

他瞧了瞧院子,在这里待了七年,明日一过,就要离开了,竟有些不舍。一个从长街上浴着夕阳走来的紫色身影在脑中浮现,心头那丝嫉恨怎么也掩饰不了。“李永夜!”他喃喃念着这个名字,目中骤现炽热,“等我抓到你,我一样让你站着等、让你执酒侍候、让你学会忍耐!”

夜渐深,集花坊灯火通明。永夜值了白天,晚间有两个时辰空闲。对于打杂的小厮而言,这两个时辰是补眠的最佳时间。

她与同一个班的小厮胖子疲倦地回到屋里倒头就睡。没过多会儿,大胖的鼾声响彻云霄,永夜鼻息绵长。她平稳地控制着呼吸,眼睛却悄悄睁开了。她瞟了眼熟睡的大胖,正想轻手蹑脚下床,突然感觉有人向这里走来,永夜马上闭上眼装睡。

门轻轻被推开,来人站在房门口没有出声。

片刻后胖子的鼾声突然停了,他出声说了句:“睡着了。”胖子的鼾声又继续响起,仿佛他刚才说的是梦话。

墨玉拉上房门转身离去,永夜惊出一身冷汗。她怎么就没发现胖子是在装睡?暗自庆幸自己运气不是一般的好,青衣师父常年训练的呼吸大法不是一般的有效。

她闭上眼想,真的是步步惊心。

端王府书房中,李天佑深夜独自前来。

裕嘉帝全靠药物支撑着身体,谁也不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撒手西去。然而,裕嘉帝却还是没有下旨行动。

“皇叔,东宫左右卫率这些日子衣不解甲,东宫官员进出往来频繁,这一切都证实他们动手迫在眉睫。”

端王目中忧色更重,却展颜一笑,“东宫越是如此,证明他们心中越是没底。秦河没有消息,羽林卫早已加强禁宫守卫,他们已经感觉到危险。”

天佑深呼吸,也笑了,“一切都在父皇与皇叔的掌控中,天佑太年轻急躁了。”

“没有秦河罗将军的大军,东宫只是颗死棋子。”端王淡淡地说道。

“天祥才十八岁……”李天佑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三皇子天祥赴秦河边关,能否对付得了常驻秦河的皇后长兄罗将军谁也不知道。

端王却道:“你父皇深谋远虑,非本王所能及,他既然做出如此安排,想来天祥会有万全之策。如今到了此等紧要关头,秦河无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我不明白,父皇为何不下旨……”

“人心都是肉长的,你父皇也在等,不到最后一刻,他是不会下旨的。”端王的神情中带了丝忧伤,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永夜。自开宝寺一别,永夜再无消息传来,说不担心是假的。他轻轻叹了口气。

天佑见端王神色,忍不住也问道:“永夜还无消息?她是不是……”

“没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皇叔,我……天佑定不负永夜!”天佑突然冒出这句话来。

端王一愣,笑了笑说:“你把她当亲妹妹看,我自是欢喜!”

李天佑沉默了片刻,道:“皇叔不喜欢天佑?”

端王笑道:“三位皇子中,皇上最中意你。天佑天资聪颖,学富五车,在士子中素有才名,本王焉会不喜?”他负手走到书案前,拿出一份名册与地图递与天佑,“本王会镇守禁内,京都之事就交付于你了。”

天佑见端王顾左右而言他,也沉住气没有再追问下去,笑了笑,“京都已是外松内紧,明日天佑会去牡丹院查探。天佑告辞。”

端王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忧心忡忡,喃喃道:“不回来有不回来的好处。”

又一天过去了,永夜伸了个懒腰,大声喊道:“胖子,你去担水我烧火!”

胖子憨憨地担了水桶在院内水井处汲水,永夜望着他的背影冷笑,真想走过去一脚将他踹入井中。

这里没几个简单的人,自己居然就混了进来。她摸了摸脸,牡丹院开在京都天子脚下,自己那位狡猾的老爹不安插点儿人手在里面是不可能的。饶是如此,依然被盯得这么紧。离开开宝寺已有很多天没往王府传过讯息了,父王会很着急。

她坐在灶台下往炉膛里塞柴,一条黄色的小土狗温顺地趴在她脚边睡觉。胖子担了水开始切菜。

永夜一直以为胖子只是个非常不错的墩子手,现在换了种眼光看他,菜刀闪过,丝是丝,片是片,刀法不是一般的好。

胖子见永夜撑着下巴看他,得意一笑,“要当大厨,首先要练刀功。羡慕吧?”

“陈师父说过些日子我可以切点儿土豆块了。”

胖子呵呵笑了,扔了块肉片给黄狗,见它从地上一跃而起,精神百倍地守着自己打转,笑得脸上的肉一颠一颠的。

永夜也跟着笑。

黄狗转悠了会儿见没吃的,又趴在地上睡了。

“笨笨,吃饱就犯食困!”永夜见黄狗睡着,踢了它一下。

黄狗动也不动,连头也趴在了地上。

午时末牌,厨房里飘起饭菜香味,永夜嗅着就想起了月魄的手艺。她像被针扎了似的跳了起来,开始机械地洗菜、削皮、递盘子……

牡丹院各房各院的公子姑娘陆续起身前来厨房拎走了食盒。厨房再次变得安静,炉膛里的柴火偶尔发出噼啪声。

她知道再过两个时辰,这里又将是一片忙碌。牡丹院一天的风情就将在夜色中徐徐展现。

大厨陈师傅在申时准时出现在厨房,几声令下,厨房像开动的机器有条不紊地转动。永夜此时的职责是帮着送饭菜拎食盒。

看似轻松,却一路都是小跑。牡丹院来的客人多,粗使丫头和小厮都怕送慢了挨骂。

永夜给琴院的琴师们送了饭菜喘着气回来,大厨陈师傅的声音已经响彻云霄,“小麻子你这个狗东西,死哪儿去了?”

“陈师傅!”永夜喘着气跳进门,“才从琴院回来。”

“前院雪芳斋有客人,赶紧着把菜送过去!”陈师傅狠狠地给了她一个栗暴。

永夜口中呼痛,却麻利地接了食盒飞快地向前院走去。

她站在雪芳斋外,把食盒递给外面的丫头,指指里面轻声问道:“陈师傅压箱底的菜式都做了,是谁这么大面子?”

“佑亲王。”丫头低声答道,掀起帘子赶紧上菜。

帘子掀起的瞬间永夜往里面看了一眼,正对上李天佑的目光。

她缩回头等丫头上完菜拎回食盒,镇定地想李天佑肯定认不出她来。

帘子一掀,丫头出来推搡了一下她,低声道:“王爷唤你进去!”

永夜又想起离开安国时李天佑的举动,身上的鸡皮疙瘩颗颗爆响。无奈地低着头进去,“小的给王爷请安。”

李天佑夹了筷陈师傅压箱底的菜正吃得满口留芳,瞟了眼褐色皮肤满脸麻子的永夜有些发怔,片刻才温言问道:“陈师傅还在厨房忙活?”

“是,王爷。”

李天佑站起身笑道:“本王喜欢吃这道菜,这就让陈师傅做给本王瞧瞧。前面带路吧。”

堂堂佑亲王要去牡丹院的厨房看师傅做菜?丫头和永夜显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李天佑已走出雪芳斋,对丫头说:“你不必跟着去了,走吧。”

永夜强自镇定,领了李天佑往后院去了。丫头赶紧跑去唤老鸨。

迈进后院的瞬间,李天佑的声音已似贴在永夜耳边在说话:“小夜,你快把人急疯了知不知道?这等下作地方别再待了,嗯?”

永夜惊诧地扬起脸笑道:“王爷是在和小麻子说话吗?小麻子喜欢牡丹院的厨房,以后学到一成陈师傅的手艺就去开家小铺子过活,攒点儿银子娶媳妇。陈师傅说小麻子很聪明,过些日子可以上墩子练刀功……”

她连声说话,声音喜滋滋地似看到了一个肥头大耳的麻子大厨,仿佛小铺子已经开张了似的。说了一长串,李天佑居然没了反应,眼看快到厨房。永夜紧走几步说:“王爷,厨房到了,小麻子去喊陈师傅。”

话音才落,李天佑已一把扯过她,把她抵在廊柱上,什么话也没说,手指挑着她的衣领往下滑。

“王爷……你不仅好男风,还喜欢麻子?”永夜猛地一缩脖子,汗毛直竖,手抵住李天佑的胸说话开始结巴,这倒不是装的,是被他吓出来的。

李天佑迅速捉住她的手扣在头顶,缓缓地说:“本王不信回回看走眼!”

永夜大急,不露武功难道让李天佑白占便宜?她长叹,就这样让李天佑识破身份?见他的手已顺着脖子要滑入衣襟时,她一闭眼变了声音道:“李天佑你再不放开我,我一辈子不理你!”

“呵呵,我就知道,你总会承认的。”李天佑松开手,却将永夜圈在胳膊弯里,微笑道,“小夜,为什么不回家?我真没想到你不仅回来了,还藏在牡丹院里,谁给你易的容?我差点儿不敢相信是你。”

永夜扭开头,“你还不是认出来了?”

李天佑呵呵笑了,“我认得出你的眼睛,谁见过一个小厮探头探脑的时候还有一双这么亮的眼睛?”

“没时间和你闲扯。你盯好墨玉公子,听他跟李言年说,十日之内京都会有事发生。就这些。”墨玉也会认出来吗?永夜皱紧了眉心中忧虑。

李天佑也听到不远处走廊传来脚步声,放了永夜见她一溜烟儿进了厨房。老鸨的声音伴着浓浓的胭脂味道传来:“哎呀王爷,厨房那种地方王爷怎生去得?”

李天佑摇了扇子道:“本王也在想这个问题。不去也没关系,陈师傅明儿就来王府帮厨吧!”

牡丹院闻名,除了公子与姑娘面相生得好,还有一绝便是陈师傅的菜。不少客人来牡丹院不见得一定是看上了某位公子或姑娘,冲的就是陈师傅的菜,顺便再叫上公子姑娘陪陪酒。陈师父若是一走,生意至少损三成。老鸨当下赔了笑脸道:“王爷,你看这院子里实在离不了陈师父,要不,明日我便让他去教府上厨子做菜?”

李天佑扇子一收,冷了脸,“本王向来说一不二,陈师傅明日不到王府,牡丹院就不用开门了。”

老鸨平时见惯了李天佑温和,没想到他翻脸会如此之快,只得赔了笑脸称是。

李天佑想起永夜的话,便有心去探探墨玉,正犹豫着什么时候去,只瞧到永夜和一个丫头打扮的人提了两个食盒往墨玉院子去了。

“翠香,公子唤我何事?”永夜路上随口问道。

翠香笑了笑,低声说:“我今晚要去那边……向公子告了假,所以公子唤你去伺候。”

永夜恍然大悟,集花坊青楼云集,总有小厮与丫头相互钟情的。翠香的相好便是怡红院的马三。她看翠香脸都红了,便笑着接过了翠香手中的食盒。

也许翠香真的是去和情人幽会,也许,墨玉公子白天的试探还不够,游离谷的人,宁错杀也不肯放过。永夜望着墨玉的院子不屑地想,墨玉笃定他能杀了她?

想起那日在山上墨玉对她恨之入骨的模样,永夜叹气。都一个地方出来的,墨玉怕是不忿待遇不公,自己当了侯爷,他却进了青楼。宁得罪君子,勿得罪小人,尤其是报复心强的小人。墨玉显然是后者。

“公子,小麻子来了。”永夜心中戒备,面带笑容叩开了墨玉公子的院门。

墨玉院中点了数十只灯笼,院中洒下一片朦胧光影。墨玉一身月白长衫站在树下,永夜有些恍惚,心底里那丝思念又泛了起来。

她垂下眼帘,把食盒中的菜一一拿出来摆好,恭声道:“公子,还需要什么?”

墨玉回头,眸光在她身上转了几转,淡笑道:“今夜无客,月夜独酌也是雅事。替我斟酒吧。”

“是,公子。”永夜提起酒壶,心里的疑惑越来越重。

月夜,灯影,花树疏斜。

晚风吹下落花如雨。

远处远来的笑声似有似无,更衬着院子宁静异常。

这样的美景,男人宁肯独醉也不会让个不相干且丑陋的下人相陪。

永夜想起自己为了给月魄要解药折腾牡丹院和墨玉的情景,心里冷笑,侍立在一旁不动声色。

墨玉饮酒的姿势很优美,青瓷酒杯拿在手中如在把玩一枝花。三杯下去,他侧过头来看永夜,竟抬头冲她一笑。那笑容娇媚无比,目光迷离,声音不似从嘴里发出,倒更像是从胸口、从心底里发出来的,带着丝颤音喊了她一声:“星魂……”

永夜一惊,眼前墨玉的脸骤然换成了月魄的。眼前的灯光更为朦胧,仿佛身处梦境之中,而一道白色身影似向自己俯下身来,带着温暖平和的气息,让她情不自禁闭上了眼睛。

墨玉轻笑着抚上她的脸,“你不知道这迷魂灯的威力自然是躲不过的?”看了她的脸半晌,倒了点儿药粉在酒中,用帕子沾着在她脸上一擦,得意地瞧着黄褐色的肌肤褪去颜色,“装得真像,连同屋住的胖子也被瞒了过去,哼!”

片刻后,一张精致的脸出现在他面前,不带丝毫病态,像最纯净的籽玉散发着润泽的光。从眉眼到嘴,无不完美,灯光之下更添丽色。墨玉看了片刻,目中嫉恨越来越重,咬牙切齿道:“就因为这张脸吗?”说着一把抱起永夜往房中行去。

“公子!佑亲王来了!”门外老鸨的声音响起。

墨玉看了看永夜,将她放在床上,心里暗恨李天佑来得真不是时候,随手关门出了房间,迅速换掉了两盏销魂灯内的蜡烛。

等他急急迎到院门,一身蓝衫的李天佑清雅隽秀,神色间却有些不耐,“怎么,墨玉公子不欢迎本王?”

“怎么会呢?王爷难得来看墨玉,本以为今晚会独自饮酒赏月,没想到……”墨玉低下头,一脸轻愁。

李天佑勾起他的下巴瞧了瞧,温和地说:“今晚陈师傅施展独门手艺,做了招牌菜,本王一人品尝不是滋味,想与墨玉一起赏月共饮。”

老鸨一旁谄媚笑道:“王爷是真心疼公子,公子可不要辜负了王爷一番心意。”

墨玉睁大眼,睫毛一颤竟挂上了一滴泪水,感激地看着李天佑,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当朝大皇子——佑亲王来他的院子,此事一传出,他自是身价暴涨。十九岁的人了,靠着王爷的青睐还能红下去。墨玉除了感激涕零就只能乖乖坐在桌前任由李天佑夹了菜喂他。

陈师傅用心做的招牌菜入口化渣,满口余芳,墨玉却不觉得美味。他心里记挂着房中的永夜,又不得不应付李天佑,堆了满脸的笑容轻声谢过。

李天佑一笑,手抚上墨玉的脸低声道:“本王一直想来瞧瞧墨玉公子,又恐朝中人多口杂,眼下皇上病了,我这个做儿子的少不得想张罗些美食尽点儿孝道,这才有机会与公子共饮,墨玉不要辜负了本王才是。”

“王爷……”墨玉声音带了点儿颤音,显是感动异常。说话间已垂下头去,片刻后才轻声道,“原来王爷对墨玉如此情重……”

李天佑瞟着墨玉,心道,若不知他底细,这番表情足以瞒过自己了。

他见墨玉唤了永夜伺候,在外磨蹭良久却不见人出来,心里终是放心不下。借机来到墨玉院子,院子里居然只有墨玉一人。李天佑眼睛瞟着房门,突然一把抱起墨玉,“听说墨玉公子在牡丹院挂了头牌,自然有出色之处,跟了本王如何?”

墨玉大惊,便想要挣扎。李天佑抱着他,手已点在他腰间,墨玉瞬间全身无力,脸涨得通红,“王爷要为墨玉赎身?”

“这是自然!”

“那请王爷为墨玉赎身之后再……再……”他心中大急,想起永夜在房中,李天佑怎么会如此厉害!说要就要,一时之间竟急得瞠目结舌。

李天佑抱着他眼看就要进入房内。房门突然打开,黄褐色满脸小麻子的永夜出现在门口,一手拴着衣带,埋头打着哈欠嬉笑道:“公子怎的不唤醒小的?没想到公子床上功夫这般了得,嘿嘿。”

李天佑与墨玉当场石化。

永夜这才觉得不对,抬头张大了嘴看着亲昵的两人,突然掩面大哭起来,“公子说的话原来都是哄小麻子的……”说完冲出了院子。

李天佑苦笑着放开墨玉,摇头道:“墨玉公子口味也与众不同,原来喜欢麻皮小子。”

墨玉气得脸红一阵白一阵,又不知道永夜何时醒的,又何时易的容,偏生又不敢辩驳,杵在房门口心里恨不得将永夜剐了。

李天佑望着墨玉叹了口气,又补了一句:“墨玉公子既然已有心上人,赎身之事当本王放屁,臭过就算了。”他摇着头负手离开,走出院门嘴角再也忍不住抽搐,举拳咳嗽了两声,望着厨房方向摇头,“小夜,你太调皮了。”

随即一凛,看情形墨玉是将永夜制住了,她不会武功,如何脱逃的?李天佑皱了皱眉,眼神霎时如刀锋般凌厉,想了想,竟笑了。

而此时墨玉正气得浑身发颤,李天佑一番讥讽让他对永夜恨意更深,一拳狠狠击在门上。他大步走到桌前,端起酒一口饮下,转身就要去找永夜。

“我倒的酒你也敢喝?墨玉公子怎的这般不小心哪!”永夜的声音带着笑意出现。

话音才落,墨玉力气尽失,身体一软瘫倒在椅子上,目中怒火腾腾,早失了温润之色,“你没有中迷魂灯!”

永夜大摇大摆进来,摸摸自己的脸笑道:“傻了是吧?这易容术我每天都在用,你眨巴两下眼就弄好了,就怕有人帮我洗了去。不将我身上的玩意儿全搜走你居然放心?迷魂灯么,就院子里这些?挺有情趣。唉,本来还想见识一番墨玉公子的床上功夫,没想到来了个煞风景的。”

她盯着墨玉,伸手扭了把他的脸,啧啧赞叹墨玉肌肤嫩滑,“瞪着我干什么?我好歹也算保了你的清白。告诉我,十日之内京都会如何?”

墨玉冷哼一声,不理她,突又问道:“你怎么会破了迷魂灯?”

永夜笑了,“回魂师父屋子里白天黑夜都点着这样的灯,也不怕耗灯油。你说,我怎么可能会被迷倒?你白天试探于我,晚上叫我独自来伺候,是个傻子也知道你图谋不轨。”她声音一冷,“你最不该穿的就是,这身月白衣衫。想学月魄,你永远也学不来的。”

“你既然现身,谷里还会捉不到你?”

“李言年没教过你?要想保住秘密,就只能一个不留!”永夜见墨玉不说,袖刀一挥便要下手。

院子里的一盏灯突然破了,飘出一阵淡淡的雾气。

永夜只吸得一口便知不妙,脚尖一点,人如流星般迅速退走。

黑暗中出现几道人影,将同时迷晕的墨玉抬起离开。有两人则紧追永夜而去,看身法竟也是一流高手。

那种眩晕越来越重,竟是永夜不懂的迷药。她踉跄着出了牡丹院,见路边有小厮牵着客人骑来的马,她顾不得许多,翻身骑上一匹马拍马就跑。

永夜看到牵马的小厮惊慌失措的脸,看到无数人从身后追来。那些人喊了什么她通通听不见,脑袋发出阵阵嗡鸣,心想,这回栽了。

她只有一个信念,绝不能落入游离谷手中,双手死命地抱着马脖子。马长嘶一声冲出了集花坊。

永夜朝着端王府的方向跑去,只坚持了片刻便在马上摇摇欲坠。

风声掠起,一道人影跃上马背,稳稳地搂住了她。永夜没有力气回头,惨然一笑就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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