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九月下旬,夜晚的风,格外的凉,街上人影稀索,路灯昏昏沉沉的,发散着惨淡冥黄的光。
一阵风袭来,凉意带着寒气直往脖子里钻,石中磊将冲风衣的领子往脸上拉了拉,感觉冰冷的寒意将胃里二锅头的热烈感都浇熄了。
“真他妈冷,感觉像冬天。”石中磊的心情也像冬天。今晚的酒局,没喝多少,石中磊就感觉上头了,从大学毕业到留校教书,已经工作了六个年头了,这次评副教授,又没轮到他。副教授给了入职才三年的小周,也就是今天晚宴的主角加做东。石中磊本不想参加,可是院领导都参加了,自己不去显得格局太小。
席间,石中磊收到了女朋友冷雪的信息,说她厌倦了和他在一起的日子,人已经到了泰国。石中磊背着人拿着手机写了又删,最后只回复了个“ok”。
人逢喜事多三杯,心怀不快三杯多。石中磊借口难受,提前离了场。一个人走在街上,事业受阻,感情受挫,胸中很是憋闷,想找个没人空旷的地方喊上两嗓子,于是站在路边拦了个出租车。
“先生,去哪?”出租车司机问坐在后排座的石中磊。
“去人民公园。”随口报了地址,石中磊把身子往后靠了靠,闭上了眼睛。出租车在夜色的银流中穿行。
“桃叶儿尖上尖~柳叶儿就遮满了天~在其位的这个明~”石中磊裤兜里的手机响了。
“磊子,你在哪呢?”来电话的是花圈店的老董,石中磊的发小。
“我刚散了酒桌,正打算回家!”
“哦,那正好!别回去了,直接来我店里吧!我收了个镇墓兽,有点邪性!过来帮我看看!”
“有个屁邪性!你个开花圈儿店的大老爷们儿还有啥怕的?”石中磊嘴上说着,还是让司机掉了车头去老董的店儿。
老董的店儿在老城区,跟大多数的城中村一样,都是低矮杂乱的平房,因为拆迁补偿谈不拢,这片地方就像新衣服上的补丁,破破旧旧的,有点丑陋但却顽强的钉在那里。
石中磊到的时候,老董已经在店门口等着了。街上的店铺基本都是两层,这个点儿,十点多了,早就都打了烊,花圈店的卷帘门只开了一半儿。两人从半开着的、贴满了各种开锁和日租房等小广告的卷帘门下钻进去。一楼摆放的是各种丧葬用品,花圈、纸扎、香烛、瓦罐陶盆以及看上去像用劣质塑料制成的青松翠柏,款台上放着个黑不溜秋的木头金蟾,墙上挂着个闪烁着霓虹的万年历方形电子钟。
“走,上楼。东西在楼上。”老董招呼石中磊上二楼。二楼东西没有楼下杂乱,就一张单人床、一个茶台和两个置物架。置物架上是老董淘回来的各色瓶瓶罐罐以及稀奇古怪的老物件。老董这个人不抽烟可是鼻烟壶没少收藏,什么景泰蓝的、和田玉的、玛瑙石的,据说没少花钱,就这么大大咧咧的都在架子上摆着,也不怕贼偷。用老董的话讲,他这儿,只有要死人的或者死了人的才来,一般没人来,贼也嫌晦气。
老董沏了茶,把头茶水浇了茶宠,茶宠是三不猴,一个猴捂着嘴,一个猴捂着耳朵,还有一个捂着眼睛。老董见石中磊盯着茶宠看,乐道:“怎么样?不错吧!缠丝玛瑙,还请五台山的老和尚开了光。就是开光费贵了点,给了三千。”
“开光费不是随喜吗?干嘛给这么多?”
“咱大小也是个老板不是,不能在人前掉了架子!”
石中磊一听就明白了,肯定这货跟着几个生意人一起去的,人家都随了三千,他好个面子也跟了三千,估计心疼的冒烟儿了。“快别在我这显摆了,把要我看的东西拿出来吧!”
“那是,磊子兄弟你天天挖的好东西比我见的也多。喝茶、喝茶!”老董一边劝茶,一边走到一个置物架的抽屉前,从里面取出来了个足球大的东西,抱了过来。
“陆吾!”石中磊接过来一看,是个青铜镇墓兽九尾陆吾。
“陆吾是什么东西?”
“山海经里说,西南四百里,曰昆仑之丘,是实惟帝之下都,神陆吾司之。其神状虎身而九尾,人面而虎爪;是神也,司天之九部及帝之囿时。”
“知道你有才,叫你声石有才,好吧!能不能说人话!”
听到这话,石中磊没好气的白了老董一眼,“就是说,昆仑神山,是天帝出入的通道。这条通道由天神陆吾掌管,它长着人面虎身虎爪,有九条尾巴,不仅是帝都的守卫者,还掌管天上九域之部界,以及天帝苑囿的时节。”
“你别说!还真是九根尾巴!”老董仔细数了一下青铜兽身后的尾巴,然后指着闭着眼睛的陆吾,“这东西收回来时,就一直闭着眼睛,但有天晚上十一点,我理完一天的货,算完帐,睡前瞅瞅这新收回来的宝贝,差点没把我吓死!这家伙竟然睁眼了!”
石中磊笑骂道:“老董,你就睁眼说瞎话吧!我这整年介的荒山野岭刨土挖坑,各种离奇的事儿经见的多了,你非要说你家的九尾狮子狗活了,我也是服死你了!”
老董摆了摆手,摸了摸地中海的油头,自我解嘲道:“唉~啥子九尾狮子狗!陆吾,是陆吾!别给我的宝贝瞎起外号!这不马上又快十一点了,我去整盘花生米,再拿两啤酒,咱们边喝边等,兴许又活了呢!”
“你可拉倒吧!不过,喝点儿好睡觉倒是正经!”
石中磊和老董不一会儿就一人吹了两瓶,在伴着油炸花生米味儿的酒嗝声中,窗台上放着的老式坐钟“当~当~当”的敲了十一下。
“老董,十一点了啊,你家狮子狗可没睁眼啊!”
“这可真怪了啊!磊子,老哥还能骗你不成?那天真睁眼了。要不,咱再等等?”
“啊~”石中磊打了个哈欠,“老董,我是真困了,我先床上去躺会儿。要不您老再盯会儿,万一你这狮子狗真活了,就跟那阿拉丁神灯似的,还能许愿,记得给我许点钱花花!”
“想要钱,楼下拿啊,多的是!”老董指了指地。
“呸!我拿个一亿买包烟,就算有瞎眼的人收,也没得找不是?”
“少嘴贫!你不盯,我盯着,等它要睁开眼睛,你就给我滚沙发睡去!”老董笑着说,刚喝了酒,嗓子发干,又倒了浓浓一杯茶来喝。
快十二点了,石中磊已经打起了呼噜,陆吾兽依然没有睁眼。老董心想:“莫不是那天眼花?”打算收了青铜兽,去楼下沙发睡觉。
“咣、咣、咣”是木棒之类的东西敲打卷帘门的声音。这么晚,谁家赶死这么急的,老董真是没好气,喊了嗓子,“谁啊?干嘛?”
“咣、咣、咣”门外没人应声,只是一味的敲门。
老董把卷帘门抬起一半,外面站着的是寡居的庄老太,一身黑衣,手中拄了个手杖。她在这街上有个门脸,租给了卖肉的大黑刘,平时靠着收租子过活。庄老太很孤僻,平时不怎么说话,除了买菜买东西基本不出家门,也没邀请过谁去她家串门,只是听偷摘她院子里果子的孩子们说,她养了好多的猫,都是很凶的那种。
老董纳闷,她来干什么?但毕竟左右是街坊,压住火气问道:“庄大娘,您有啥事儿?”
庄老太用手杖指了指屋里面,“我要进去买东西!”
老董是个开门做买卖的人,既然要买货,门也开了,没有不做的道理。
“庄大娘,您要什么?”
庄老太眼睛四下里看了一遍,“要棺材!”
“大娘!我这儿是花圈店,只卖纸扎、香烛、寿衣这些,棺材、骨灰盒得从殡仪馆、火葬场订。不过我可以免费帮联系。”
“不!我不要那种棺材,我要的是一尺多长的青铜棺材!”
老董心里一咯噔,她怎么知道的?!借着白炽灯惨白的光,看着庄老太满是老年斑树皮样的黢黑的脸,还有那涂的猩红的与年龄相当违和的嘴唇,特别是那突出的暗黑色的眼袋里隐藏的放光的眼神。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这儿可没敛耗子的棺材!这大半夜的,你不要无理取闹,没什么事儿,我可要睡觉了!”老董边说边用手臂比划,赶人送客。
庄老太没搭话,抢过身子,以不符合她这个年纪的人的矫捷,向楼上奔去。
“嗨!你干什么!该死的!”老董赶紧跟了上去。
老董和庄老太在楼下的动静吵醒了石中磊,正要下楼去,忽然看见从楼下拎着拐杖上来的庄老太,喝问道:“哎!你这人大半夜的干什么?”
这时,老董也气喘吁吁、骂骂咧咧的跟了上来。庄老太上了二楼并没什么动作,只是盯着茶台上的青铜兽,喃喃自语,“陆吾,竟然是陆吾。”然后,扭头对老董说:“能得陆吾者是有缘之人,青铜棺你好生收着吧,不过小心自己的性命,莫要连累了旁人。”说完,竟不理愤怒的老董和石中磊,径直下去了。
“哎,哎,你当我这是大车店呀,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真他妈神经病!这叫什么事儿!”老董骂归骂,但还是没敢真对庄老太怎么的,感觉这老太婆处处透着邪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