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北风如刀。
北间关镇守使府外火把林立,在亲自带队站岗巡查的各小部族头领,虽然没有参加下午的议事大会,但是内心的火热比那些参会的大部族首领们更加炽烈,极度亢奋的脸在火把的映照下眼中精光四溢。
明日上午要点军奔袭东燕国都邺都的消息,已经在云干草原诸狼族部落中疯了似的流传,城中各部营寨从傍晚一直喧嚣到深夜,因为顾及到明早的出征,这才在白狼上部派去贵人的约束下各自休息。
对于这些大部分一辈子,只见过狼族北京路云潢府这样的小城部族来说,南人要庞大数十倍乃至百倍的都城,光想象都能让他们窒息。他们要去看看之前南边贵人们传言,富庶流油的东燕国都,是否树上都长着丝绸,河里流躺最烈的酒,宫殿庙宇是否都是银砖金瓦,太阳一照金光闪闪。
大书房内,一声无奈的叹息打破了压抑的差点令人喘不过息的静谧。
“北间关城里,俘获多少粮草?”
身处庙堂之远,加上自己曾为太孙国君继承人的尴尬,海唐知道随着国君四叔的那些儿子越发长大,曾经对自己多么好的四叔,日后便会多么的差。
朔北三郡地处三边之地,周围虎狼环伺,要保境安民,必须兵强甲坚,无法低调。二十八万黑甲军百战之师,闻名九州,天荒大陆四大名将之一的名头,让朔北侯海唐与国君的碌碌无为诸子形成鲜明对比,常年不在朝中,有心人的挑唆离间下,猜忌隔阂只会越来越深,想过卸甲归田,辞爵归隐,可当年皇爷爷为了在朔北扶持他,是怎么对原先驻扎的三边军和朔北官场的?
海唐知道,自己一旦逃避,一手耗尽心血历时十多年建立的黑甲军,被四叔裁撤遣散都是最好的结果,大清洗无法避免,说不得无数自己熟识的忠心部属会或死于某次战斗,或流放某处瘴地,或老死于某处诏狱......。
声名太胜,想要归隐安心养病,居于国内,诸君臣不会放心,徙于他国,诸侯更会不放心。
海唐想退,又不敢退。
汪和听到朔北侯殿下终于出声,紧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躬身应道:“启禀殿下,我们假命征召的诸部联军皆是骑兵,无辎重相累,但在狼族境内,可以在路过各府府库或驻扎营地周围的草原部落那里多征以存储肉干或牛羊,但在东燕境内草场较少,很难得到牛羊补充,肉干想必也不会有多少”。
汪和停顿了一下,接着道:“我下午清点过,北间关军仓中多为粟米,肉干不多,不过慕容敬镇守北间关长达二十多年,积存稷菽和马料颇多,计有粮草一百二十万石,附近军屯里还俘获了数千头牛羊,我已命编入各部抽人全部宰杀,为行军之需”。
海唐闻此眉头微拧,诧异道:“没想到这慕容敬兢兢业业镇守北间关二十多年,却是个所图不小之人,北间关平时少有战事,守军不过四万,每日人畜消耗最多不到两万石,往日东燕每月也有粮草补充,他却囤积粮草一百二十万石,足够全军两月所需,怪不得蒲柳关失守,东燕边军全线退守,他却不动如山,这是等着坐山观虎斗,好日后收拾旧山河呢”。
说到这里,海唐转头问向汪和:“是不是还搜到不少刀枪箭矢,金银细软?”
汪和一楞,回道:“殿下,城中军器局里只搜有不到两千的兵甲库存,箭矢也不到三万支。”
海唐右手食指点了点书桌道:“这府邸修这么大,你就没发现什么密室,地库?去仔细搜看看”。
“诺,殿下,我这就去”。
汪和暗道白天进府时肃清了东燕兵,关押了慕容敬的一家老小在偏室,府邸也曾搜过,却没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既然殿下觉得有问题,那这府邸定是暗藏乾坤,得好好搜个底朝天。
他退出去没多远,刚想转身出书房,就被海唐叫住了。
“你派人搜府的同时,也审审那慕容敬的家小”。
海唐犹豫一下,还是接着开口道:“慕容敬后宅有没有风华正茂的女眷,随便提一个过来”。
“你别多想,我现在易容成白狼部的少主,那阿古达的好色之名闻名上京,没道理到了东燕境内就脾性全改,为免那些云干草原诸部猜疑,攻下邺都前,那女眷都要在我边上随身侍候。”
“诺,殿下,那慕容敬有两子一女,两子皆已战死,幼女刚及笄还待字闺中,我这就领来”。
汪和倒巴不得殿下能够想开,可六年前那事,殿下伤情太深,很难走出来,当即掉头出去提人忙活。
约莫半柱香时间,汪和便领着那位梨花带雨面容俏丽的慕容小姐进了大书房。
“嘴堵上,绑起来。”
海唐继续在看书,头也没抬,朝不远处的书房茶桌那里指了下,满眼仇恨目光的慕容小姐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就被早想到是这样的汪和摇头无奈一笑,取出早就备好的丝帕,利索的堵住那慕容小姐的樱桃小嘴,双手背后绑住拉到那边凳子上坐下。
那慕容乔还待对这些杀害父兄的仇敌挣扎反抗,却见汪和遥指了下远处关押她家人的那处偏室,便不敢再有动作了,汪和满意的点了点头。
汪和出去后,慕容乔就转头气鼓鼓地盯着正看书的海唐,如果目光可以杀人,此时那个坐在她父亲位子上的杀父仇人,已被她凌迟一千遍。
想到战死的父兄,她的眼泪就越发停不下来,却又不敢哭出声,刚刚那个自称扎不合的护卫首领在偏室的手段她都看见了。父亲的宠妾薛小娘还没哭天喊地只是嚷嚷了两声,便被卸了胳膊,身手不错的管家吴伯怀揣匕首想要劫持那头领,好将她和母亲送出北间关,还没近身就尸首异处。
那头领说了,再敢半点妄为,就将她们母女和薛小娘都送到营里做营妓,她本来和母亲都一心求死,可那薛小娘肚子里刚怀上父亲的骨血,未知男女,如今两个哥哥也战死,说不得便是她们这一支唯一的血脉流传了,便不敢妄动。
不一会,大书房外面的府里各处就想起了翻箱倒柜的声音,声音有些克制,动手的人虽然都尽量轻手轻脚,但在静谧的夜里,还是听的很显耳。
慕容乔哭着哭着就累了,听着外面的动静,此时内心五味杂陈,昨天自己还在这个书房里跟父亲撒娇,短短一天就物是人非,天人永隔。
她着实想不么明白,北间关建关五百年来从未被攻破过,为什么不亲近大海的狼族,会有如此善于操舟的白狼部,他们究竟谋划了多久,竟想到渡海偷袭?父兄前些日还谈及狼皇秘密率军南下,已破蒲柳关,逼近乌沱河,这些狼族却又多此一举,来北间关做什么?
书房内看书的这人岁数不大,白天被押送到偏室时,混乱间她瞧到了白狼部的狼主血色独狼大纛进府,估计他便是狼族上三部白狼部的少主阿古达了。
这白狼部的少主凶残嗜杀以及好色如命的性子,不仅在狼族闻名,东燕边地郡县也是多有耳闻,一会他要是兽性大发,到底要不要拼死抵抗,乘机杀了他再自尽?可是母亲怎么办,薛小娘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
......。
海唐是故意让那慕容姑娘与家人分开,一人独处,静上一静,这会内心辗转反侧所思所想越多,越能让她快速冷静下来,有家人被制,这姑娘必不敢妄动,他要磨一磨慕容乔的性子,免得日后军中服侍在他身侧,再毛毛躁躁心血来潮的坏他事情。
约莫一个时辰后,那慕容乔头点如捣蒜,困意袭来昏昏欲睡,再无心思瞎想八想时,门外传来汪和轻快的步伐声。
“殿下,您果然神机妙算,这慕容敬的府邸里还真藏有一座很大的密室”。
海唐抬头瞅了眼远处侧耳倾听,装睡在偷听的慕容乔,用纯正的上京圣宁府狼语问道:“都有什么收获”。
汪和瞥了眼茶桌那边的慕容乔,压低声音用狼语回道:“起初我们翻遍府中上下还是没什么发现,后来呱噪被我卸掉一条胳膊的那慕容敬的小妾薛小娘,实在忍不住疼痛,便央求着帮她接上胳膊,主动告知了府中密室所在,”。
海唐看到听到这里,那装睡的慕容姑娘,竟然头微不可察的颤抖了一下,便朝汪和使了个眼色。
汪和起初没在意,看到这里才反应过来,原来那慕容乔听得懂狼语。幸亏殿下有先见之明,决定易容假扮阿古达时,跟他们玄虎暗卫和飞虎左军的将士都三令五申过,不管有没有外人在都一定要讲狼语。
“殿下,还是您英明,我说这慕容敬府邸修这么大干嘛,原来在镇守府的地下秘库里搜出兵甲五万具,箭矢七十万支,金七万两,白银一百四十万两”。
汪和恭敬的继续用狼语回答,他没想到在东燕朝中一直风评甚佳的安北将军慕容敬,却怀狼子野心,对东燕国主之位觊觎颇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