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间关,是座军城。
镇守使的府衙,曾经的东燕王室偏支安北将军慕容敬的居所,正处北间城中央,房屋鳞次栉比,规模宏大,在北间城城独一无二,但如今慕容敬战死,家人被集中囚于偏室,这座豪华府邸自然而然的被白狼部少主‘阿古达’殿下所占据。
那些被编入中军护卫的小部族士兵,在曾经威严的镇守使府门口尽心的巡逻放哨,刀枪林立,呼呼喝喝间,已经把这里变成了一个大军营。
府中大堂,外面十余个白狼部护卫把刀而立,眼神逡巡间精光毕露,里面酒杯觥筹交错,‘阿古达’殿下,召集云干草原各部首领召开议事大会。
各部首领面前的桌案上俱是东燕美食,他们常年吃烤牛羊喝马奶酒,哪曾见过如此精细美味的佳肴,一个个据案大嚼,间或有原先将军府来不及逃走的十多个下人不断送上酒水吃食,面目间满是畏缩恐惧,众头领熟视无睹,只管吃喝,后厨忙活的厨子们在卫兵的监视下战战兢兢的忙个半死,酒菜是上了一道又一道不停。
待连日行军甚为疲惫的众首领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没怎么动筷子,每杯酒也浅尝辄止的海唐,命汪和将之前向南京路各府索要而来的邸报分发下去。
一路上对突然改道多有疑惑,才知道狼皇早就亲征东燕消息的诸部首领,立刻就喧嚣开来。
“原来狼皇陛下不在黑龙潭啊,十多天前就亲征南下了”。
“嘿,不愧是至高无上,英雄无敌的狼皇陛下,这东燕北境防线弹指即破,短短几天功夫都打到博常关了!”
“就是,也不知道以前率军南征的那些贵人羞不羞愧,要有狼皇陛下一半手段,这东燕也早就被灭了!”
“咦?既然蒲柳关早就破了,咱们为什么还要来到这讨厌的海边,攻打这劳什子的北间关?”
“对呀,不是取道东燕攻朔北么,怎么越绕越远了?”
......。
“阿古达殿下,既然狼皇陛下早就破了蒲柳关,我们为什么舍近求远还来这北间关?”
乌古部族长谩都诃,将每一份邸报都仔细看完,挥手止住下面不知吵到什么时候的众头领,满脸疑窦,问出了很多人的心中所想。
他这些日总觉得白狼部给他一种怪怪的感觉,很多白狼部士兵都不怎么爱说话,要说一个两个还好,那是性格问题,可是几乎一大半都那样,他就感觉很诡异。
与他们各部打交道的,永远都是那几个白狼部的人,或者就是被编入中军的那些小头领。要说作为上三部高傲,看不起他们这些下一等的部落,不屑于与他们说话,但不止对外,对内也很少公开交谈,看他们之间也不像相互不融洽的样子。
谩都诃心里,老感觉有团看不清道不明的阴影在,挥之不去。
“是啊,殿下,我们该走蒲柳关啊,走那里到上径关最近,难道不夹攻朔北了,攻东燕?“
“不对呀,攻东燕应该去博常关和狼皇陛下汇合啊?”
于厥部族长劾里钵,心中也疑惑重重,此刻心都已经飞到了博常关,他要在伟大的狼皇陛下麾下展示于厥部的英勇,好博得狼皇赏识。
“知道大家都着急想建功立业,可你们是想吃肉喝汤,还是想做马前卒看别人吃肉喝汤?”
“当然是我们吃肉喝汤了”。
海唐没有直接回答,见众头领都被吸引,放下酒杯望了过来,也便将桌上的酒杯推远,温声一笑,用流利的上京狼语接着开口道:“之前不告诉你们狼皇陛下亲征,已攻破蒲柳关,就是怕你们经不住诱惑,你们想想,跟随陛下亲征的都有谁?。”
“当然是陛下的亲军一部铁浮屠,右护卫云狼上部,还有东京路咸平府诸军了”。
于厥部族长劾里钵翻看手里的邸报,不明白这与喝酒吃肉有什么关系,对面首座的乌古部族长谩都诃确被一点,恍然大悟。
“铁浮屠是狼皇陛下的拳头,不到决定胜负关键不会动用,右护卫云狼部与我白狼部一样,都是两翼包抄或分割敌军,或断敌后路的奇兵,此战东京路咸平府诸军才是攻城拔寨,冲锋陷阵的主力”。
海唐说到这里一顿,玩味的一笑,语气加重道:“可若是你们云干这些地位低一等的不入流部落联军,上赶着去汇合了,那咸平府诸军马上便成了督战队,而你们则成了前军,脏活累活全你们干不说,战后论功行赏,瓜分战利品也几乎没你们的份”。
“啧啧,不知比蒲柳关更加难攻的博常关下,会留下你们多少族人的亡魂?”
海唐说到这里,众头领齐齐脸色大变倒吸一口凉气,前去凑热闹的心思顿时熄灭大半,还有几个头领想到之前作战有过几回的惨痛遭遇,不禁吓得酒全醒了。
“尊敬的阿古达殿下,感谢您的提点照顾,我们云干诸部必牢记您的恩情。”
“云干诸部,必牢记您的恩情”。
看破不说破,狼族世代强者为王准则,作为上部的白狼部少主,竟然对他们在云干诸部如此回护,众头领连忙在乌古和于厥两部族长带领下起身恭敬的对‘阿古达’行礼致意。
海唐淡淡挥手让众头领坐下,不经意间瞥了眼,刚坐回座位上脸上恭敬,却不知心里琢磨什么的乌古部族长谩都诃,寻思玄虎暗卫禀报中军大营这些天老有乌古部的人,或明或暗的想要打探什么,这个多疑的老家伙为免他瞧出什么破绽,之前在狼族境内不好下手,今日已破北间关,便让他活不到明日。
海唐挥手示意,让那些边上伺候战战兢兢的原府中下人们,再去后厨上一轮酒菜,得到暗示的汪和悄悄退出大堂,也跟了出去。
待所有头领坐定,海唐转头对着于厥部的劾里钵道:“劾里钵首领刚问为什么不走蒲柳关去上径关偷袭朔北,除了怕被狼皇陛下临时起意留住调往博常关之外,便是我无意中发现了带各位头领吃肉的好方法”。
“哦,请殿下指点”。
劾里钵和一众头领原先有些拔凉的内心,不由得一暖,一个个都满含希翼的看着‘阿古达’。
“诸头领久居草原深处,可能没有听过,我们现在所据的北间关,素有东燕‘边郡之咽喉,膏腴之地清河川之屏障’的盛名,如今我们拿下这一险关,没了屏障的间河郡往南就是六百里清河川,而清河川的最南端是什么呢?”
海唐见各部头领都被吊足了胃口,连那乌古部族长谩都诃注意力也被吸引住了,好奇的竖耳倾听,便接着道:“那便是东燕的国都邺都啊,你们说我们诸部联军要是乘东燕军主力与狼皇陛下在博常关对峙之际,抢先攻下防备空虚的邺都,拿下东燕国主如何?”
“呵!破都灭国,那我们得立多大的战功啊!”
“呸!战功都是尊贵的阿古达殿下的,我们可以多抢些金银珠宝!”
“对啊,听说东燕的国都可富得流油,可得好好的抢上一抢!”
“还有南人女子都漂亮的紧,这次我可得抢上一两个,不,至少得抢五个!”
......。
大堂里顿时炸开了锅,云干诸部头领哪里会想到,这次跟着‘阿古达’殿下南下,尽然能碰上百年难遇的这么好的机遇,一个个兴奋的面红耳赤心跳如鼓,仿佛邺都城就在眼前拔刀即破,还有的已经屁股下长刀似的,再也坐不住,想要起身载歌载舞。
“诸位头领,攻破邺都,活捉东燕国主!”
海唐瞅见汪和又悄然进入了大堂朝他隐晦点头,一名换了身下人衣服容貌稍作变化的玄虎暗卫悄然提着个酒坛进来,乘此时混乱无人在意时,已将那乌古部族长谩都诃面前的大号酒杯斟满,就站起身来,端起酒杯。
“攻破邺都,活捉东燕国主!”
一众头领见状也齐声应和,纷纷起身端起面前被各个下人们再次斟满的酒杯。
“干了,今日不醉不归!”
海唐半杯酒入口,瞟到乌古部族长谩都诃那杯酒一饮而尽滴酒未剩。
“干了,不醉不归!”
众头领跟着应和着。
“不醉不归!”
......。
天黑透后,镇守使府的书房中,中途装醉被架离席的海唐,正端坐在书桌上认真地翻看着慕容敬书房珍藏的几本古籍。
都是些千年前灭亡的大赵帝国遗留下来的珍本,有关于市井吃食民俗风情的,也有谈狐说鬼秋坟鬼唱诗的,甚至还有大赵一代贤相郦善长的半部山水典。
郦善长生活在一千六百多年前,山水典上记录的九州地形水势与千年后有很大不同,比如朔北的乌梁河一千多年前还没有,那里曾经是高原,五百年前地龙翻身后才出现。
但这半部残本里是关于冥族占据的殇州,冥州,还有瀚州,澜州等部分地方的记述,对于如今东陆,北陆诸国而言颇为神秘的地方,倒也十分值得珍藏。
海唐看得正在兴头上,汪和从外面进来,他怕打扰海唐看书,走路的步子很轻。
“那些醉酒的头领,都派人送回各营了?”
海唐头也没抬,开口问道。
“殿下,都送回去了,那乌古部的谩都诃今夜就会暴毙,看上去跟普通醉死一样,不会有任何破绽。”
汪和知道殿下想问的是什么,接着道:“谩都诃死后,乌古部应该会由他的侄子博尔忽暂时接掌,此人多勇少谋,比于厥部的劾里钵差远了,不足为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