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告诉他,“你知道为什么我要杀他?”
“因为他是恶魔,”伊里不加思索地回答道,“他们杀了女人,然后还要把她们统统吃掉。”
父亲微笑道:“老妈子又跟你讲故事了。那人其实是个逃兵,背弃了守护北领的誓言。世间最危险的人莫过于此,因为他们自知一旦被捕,只有死路一条,于是破罐子摔瓦,再伤天害理的勾当也干得出来。不过你想错了,我不是问你他为什么要死,而是我为何要亲自行刑”。
伊里想不出答案。“我只知道雷维国王有个刽子手,”他不太确定地说。
“他确实是由王家刽子手代劳,执行王国律法,”父亲承认,“在他之前的英罗帝国也是如此。但我们遵循古老的传统,安德鲁家族的人体内仍流有‘远古’血液,而我们相信判决死刑的人必须亲自动手。如果你要取人性命,至少应该注视他的双眼,聆听他的临终遗言。倘若做不到这点,那么或许他罪不致死。”
“伊里,有朝一日你会成为塞尔的封臣,为你哥哥和国王治理属于自己的领地,那时你也必须执掌律法。当那天来临时,你绝不能以杀戮为乐,也不能逃避责任。统治者若是躲在幕后,付钱给刽子手执行,很快就会忘记死亡为何物。”
这时格特出现在他们前面的山玻上,挥手向下大喊:“父亲大人,伊里,快来看看塞尔找到了什么!”说完又消失在丘陵后方。
侍卫长赶上前来,“大人,出事了吗?”
“那还用说,”父亲大人答道,“也罢,我们去看看我那调皮的儿子又闯了什么祸。”他策马狂奔,侍卫长、伊里以及其他人也跟了上去。
他们在桥东河旁边找到塞尔,格特仍在马上。这个月来,晚夏的积雪沉厚,塞尔站在及膝深的雪中,披风后挂,阳光在他发际线上闪耀。他怀里抱着不知什么东西,正和格特两人兴奋地窃语交谈。
队伍骑马小心地穿过河面的诸多浮物,寻找隐藏于雪地之下的崎岖地面。侍卫长和比恩.纳泊斯最先赶到男孩身边。比恩.纳泊斯原本正有说有笑,紧接着伊里却听他倒吸一口气。“上帝保佑!”他惊叫起来伸手拔剑,一边挣扎着稳住坐骑。
侍卫长的佩剑已经出鞘,“塞尔,离那东西远点!”他刚叫出声,坐骑便已前蹄高举,人立空中。
塞尔怀里抱着一团东西,这时他嘻嘻笑着抬起头,“它伤不了你的,”他说,“卡乔,它已经死啦。”
伊里满心好奇,焦躁不安,一心只想教鞍下小马再跑快点,但父亲却要他在桥边下马,徒步前往。他迫不及待地跳下马,大阔步地跑了过去。
等他过来,格特、侍卫长卡乔和比恩.纳泊斯都已下马。“阿门啊,这是什么鬼东西?”比恩.纳泊斯喃喃道。
“虎。”塞尔告诉他。
“胡说,”比恩.纳泊斯反驳,“北领的虎哪有这么大?”
伊里的心怦怦狂跳,他推开一堆及到腰的漂浮物,奔至兄长身旁。
一个巨大的暗红身形半掩在血渍斑驳的雪堆里,绵软而无生息。蓬松的灰绒毛已经结冰,腐朽的气息紧附其间,就像女人身上的香水味,伊里隐约看见它空洞的眼窝里爬满蛆虫,咧嘴内满是黄牙。但真正吓住他的是这只虎的体形,它竟比他的小马还大,是他父亲最大的猎犬身躯的三倍。
“我没骗你,”格特正色道,“这确实是雪奔虎,他们比其他虎都要大。”
比恩.纳泊斯说:“可两百年来,北领以外还没人见过半头雪奔虎。”
“眼前不就是一头吗?格特回答道。
伊里努力将视线离开面前的怪物,这才注意到塞尔怀里抱着的东西。他高兴得叫了一声,随即靠过去。那只幼虎只是团浅白的毛球,双眼仍未张开。它盲目地往塞尔胸膛磨蹭,在他的皮护甲上寻找母乳,发出哀伤的低吟。伊里有些犹豫地探出手,“没关系,”塞尔告诉他,“你可以摸摸看。”
伊里非常紧张,飞快碰了小虎一下,听到格特的声音,便转过头。“瞧,这只是给你的。”他的私生子哥哥把第二头幼虎放到他怀里。“总共有五只呢。”伊里在雪地里坐下,把小虎温软的皮毛贴近自己脸颊。
“经过了这么多年,雪奔虎突然重现人间,”马房管长佩莱喃喃道,“这种事我可不喜欢。”
“这是个不详之兆。”卡乔说。
父亲皱起眉头。“卡乔,不过是头死虎罢了。”他说,但脸庞却蒙上了一层阴霾。他围绕着虎尸,积雪在他脚下碎裂。“知道它被什么杀死的吗?”
“喉咙里好像有东西。”格特肯定地回答,暗暗为自己能在父亲提出疑问前找到答案而骄傲。“就在下巴底下。”
他的父亲蹲下来,伸手探向虎尸的头底,使劲一拧,举起某个物体让大家看。原来那是一只裂开的鹿角,分叉断尽,染满鲜血。
一阵突如其来的寂静笼罩了整个队伍,众人局促不安地看着那只鹿角,没有人出声说话。伊里虽然不解旁人为何惊恐,却也能感觉得到他们的惧怕。